不待自己儿媳开口回话，小老太就自顾自打开报纸看了起来。

字，她是认识的，她家住在黄埔区，原公共租界，是个老上沪人，夫家姓潘，她今年60出头，退休了，原来在医院洗衣房工作。

她育有两子一女，老伴走得早，跟小儿子住一起，大儿子单位分了住房，早就搬出去了，原来想接她过去住，但是小老太不肯，认为这里才是她的家。

拿起报纸，她看的入神，想当年她也在教会学校上过几年学，后来因为家里实在拿不出给她读书的钱就退学不读了。再后来，解放了，公布拼音和简体字时候她也认真学了，目的就是要跟上时代的发展，不能当一个不识字的文盲。

在她的影响下，她俩儿子一闺女虽然没考上大学，但也是高中毕业，工作都很不错。

看了一圈她没发现报纸通篇都是报道对外作战胜利的报道，也没别的啊。

那为什么自己便宜儿媳会哭呢？

因为对外作战胜利了，喜极而泣？

这不可能，自家儿媳没这么爱国。

那这到底为什么呢？

想不明白的她开始咋咋呼呼的呼唤儿子，翻译成普通话就是：“哎呦，家明哦，不得了喽，你看来看看哦，你嘎子婆看着报纸莫名其妙的哭起来喽，你快看看这报纸上还有什么，阿拉没看到有特别的哦！”

说完以后，她转过头对还在默默流泪的便宜儿媳凶巴巴地道：“说，你到底为什么哭，是我家亏待你了，缺了你吃，缺了你喝不成？”

妇女用力摇头，流着眼泪，带着哭腔用不太地道的普通话说：“妈，不是这个原因，您别问了，行不行？”

“不行，我为什么不能问，你这好好的突然哭了起来，不知道的邻居还以为我死了，说，你为什么哭，难道是你得到消息，以前相好的要回来投资不成？”小老太瞪着三角眼打破砂锅问到底。

妇女捂着嘴还是摇头。

小老太没办法了，正打算再仔细看一遍报纸上内容时候她小儿子潘家明，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带着俩年轻人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这两个年轻人一个叫潘志远，是哥哥，另一个叫潘志强，是弟弟，俩人年龄也就相差两岁。

看到母亲哭泣，这俩年轻人一左一右的扶着母亲的胳膊忙问怎么了。

妇女还是摇头不语，潘家明左右左右看了一圈沉声道：“好好的哭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说着他接过母亲手里的报纸，仔细翻看起来，第一遍，没看出什么问题。

第二遍，还是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

待第三遍，他把注意力集中在报纸的照片上，终于看出了点端倪。

深吸一口气，他从兜里掏出两块钱递给俩儿子道：“你们今天出去吃早饭吧，吃完了也别早早回来，拿着剩下的钱去找找工作。”

年代的问题潘家兄弟俩都没念好书，高中时候就前后上山下乡着实锻炼了几年。

待回城后在学校学习的知识全忘了，所以考大学之类的彻底和他们无缘，正式工作和临时工作又找不到，只能待在家里每天出去寻摸一些能稍微挣点钱的短工干着，没向其他知青一样要么赖在家里混吃等死，或者出去结帮成对打架斗殴。

总得来说，这俩年轻人是属于那种老实孩子。

此时兄弟俩见父亲一副要把他们打发出去的架势都愣了一下，随后兄弟俩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道：“爸，这都多少年了，家里到底有什么事情需要瞒着我们？”

不怪他们这么问，从小时候他们懂事起，就觉得母亲有时候很奇怪，例如给他们做衣服都是做成大号的，这一开始他们也没当回事，因为家家都这样，做大点能穿好久。

但是他们的母亲不一样，做完了不给他们试，而是先拿着衣服先去外面，等红着眼圈，失魂落魄的回来后才把衣服给他们兄弟俩。

他们小时候问过父母，这是为什么？

结果得到了一顿大巴掌。

后来经过他们猜测，母亲在生他们之前或许怀过，他们有个大哥，但是母亲把他生下来就没了，早夭了，这就解释通了母亲的行为。

这肯定是拿着衣服去看大哥去了啊！

兄弟俩对自己的猜测坚信不疑，随后他们每逢初一十五就用废纸叠点元宝来到没人的十字路口喊着大哥收钱就给烧了。

一烧就是这么多年，哪怕兄弟俩在上山下乡时候都没忘，一直这么偷偷摸摸的烧。

破四旧都没能阻止的了这对兄弟俩。

前几天大年三十大年初一他们还烧来着。

然而，就在此刻，母亲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那种令人心碎的、熟悉的悲伤神情，而父亲则一如既往地不让他们得知真相。

这一切，不禁让他们的心中泛起了涟漪，开始质疑起自己先前的种种猜测。

再看小老太，她那双浑浊的眼眸观察到自家儿子凝视照片片刻后，便巧妙地让孙子离开房间，心中已然洞悉了背后的故事。

随即，她以温和却略带威严的口吻说：“你爸让你们出去那就出去，别问那么多，是不是钱不够啊，奶奶这里有，喏，再给你们两块，行了，出去吧，啊！”

着，小老太边从衣襟内缓缓掏出一块手绢，小心翼翼地解开，将两张皱巴巴的纸币轻轻放在孙子手中。

随后，她那双三角眼微微一瞪，故作严厉地喝道：“滚蛋！”

对自家这个便宜儿媳，小老太心里是复杂的，但不管怎么说，这是属于大人之间的事。

因此，无论内心如何翻涌，她都紧咬牙关，将那些往事深深埋藏，确保在孙子面前，他们母亲的形象始终保持着一份无可挑剔的体面与尊严。

潘志明和潘志强没接这钱，兄弟俩再次对视一眼，前者作为哥哥，站了出来，一字一顿道：“爸，妈，奶奶，你们非要让我们出去，是不是因为我大哥的事？”

听到这话，小老太脸色骤变，手一抖，手绢里的钱撒了一地，来不及捡起来，她看着孙子，颤声道：“什么大哥，你们哪来的大哥，你们是不是知道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