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雪
作者:今时一 | 分类:古言 | 字数:50.3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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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阶下囚
刚回城,阳光即刻隐去,狂风又起,不一会儿便大雨倾盆,真是应了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
浩浩碧空,因稠密的雨而变得苍茫,一望,就愁绪泱泱。
四人收拾完行囊,领着内侍总管安公公出了城,驾着车往那处庄子去。
入住庄子的当晚,横颜就将唐雎诓骗来了。
唐雎先是不解,他被赫连长泽安排去城外祭祀师傅,他是被横颜在回程的路上拦截过来的。当他看到赫连长泽留给他的信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难怪师兄要安排他一个人去祭祀师傅,原是在支走他,真是用心良苦。
唐雎捏着单薄的信笺,心绪难平。
“见字如面:吾往京都,未及道别,非不想,实难为。先生命陨,乃吾之过,逝者已矣,望君保重!吾之一生,无所为,然愧欠者众,尤负甚尔,生未还,来世续;吾往之,勿相寻,早逢阿泠,与之为伴,今始卿安好,善为余岁也!此一别,生不逢!”
短短几行,唐雎看了三遍,仿佛不明白这话里说的是何意。
最后,他盯着这几行字,慢慢红了眼,哽了喉。
师兄这是在跟他生别,这生别是何其的残忍,他连见师兄一面都不行!
既是如此,又当如何?
横颜在一旁看着他怅然若失的样子,温声说:“主子交代过,此处庄子,不仅是留给我们四个人的,也是留给唐将军跟荀将军的,主子说,京都不适合二位,希望二位能在此处隐居,相伴一生。”
凤梧也在一旁附言,“是,主子说,这里才是我们的家。”
唐雎身子僵硬,家?他给我们置办了家,那他自己呢?何以为家?
京都是大,却连自己跟荀泠都容不下,更何况是他赫连长泽呢?
还莫要去寻,他这是一心求死!师兄是存了死志的,就跟当日的姑娘一样。
生不逢,那死呢?也不见吗?
唐雎跌坐于灯下,久久无以复言。
他赫连长泽从不曾亏欠过自己,守在他身边,自己是心甘情愿的,那本就是自己的求生之道。
还记得那日,师傅为了护住自己,将他推开时,还说了一句话,“雎儿,快走!当初一诺,终是师傅对不住你!快走!”
没有谁对不住自己,一切都是缘分!
这是他自己选择活着的道路,谁都不欠他,他也不欠谁,但凡活着,总是要付出的不是吗?
除了信笺,还有那把卢雨。
卢雨剑安静地承放在案几上,青铜色剑鞘在烛火下隐隐散发出青光,入眼也入心,刺眼也刺心。
这个时候,他就无比想念那个回去京都的人,只希望他顺遂,也能跟师兄见一面。
......
天启二十九年七月二十七日,北晋王赫连长泽卸职下狱,消息一时贯穿大江南北。
这桩名为违抗圣旨、意图谋逆的案子,历时三个多月,在证据确凿之下,终于尘埃落定。
据说,赫连长泽下狱那日,太子殿下在皇上寝殿长跪不起,摘下华服,以父子相称,祈求父皇宽恕他的三弟。
据说,五皇子赫连长瀚在自己府里大醉三日,以表痛心疾首。
据说,七皇子赫连长澈想偷偷溜进大牢,被侍卫发现后,请入乘乾殿,被皇上狠狠斥责,被罚禁足三月。
赫连长澈望着被封锁紧闭的门窗,不解也不平。他想起自己说要去北地陪三哥的那句话,酸楚难忍,最后仰躺在窗子下,望着窗外那轮似刀的弯月,开始思索将来。
为何会走到今时这一步呢?赫连长澈满是不信,他的三哥虽不苟言笑,但是绝不会谋反!
赫连长泽靠着斑驳的墙壁,低头盯着地面,地上有一束从小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斑驳稀疏。
有脚步声传来,紧接着,听见了开门声,有一人轻步迈入。
赫连长泽没有抬头,这是他入狱的第三日,他知道,即使入了狱,还有人也是不放心的。
所以,他没有抬头,他在等。
等来人开口,如今,他有的是时间等。
一直静默无声,直到感觉有一人俯身蹲在他面前,一股跟着牢狱里截然不同的清香入鼻,他才抬头。
这一抬头,他就愣住了。
这跟他猜想的完全不一样,来人不是太子殿下,也不是太子妃,更不是赫连长晖。
是一个他不曾见过面的姑娘!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
来人望着他,不理睬他的诧异,自顾自地开口,“吴清越贸然前来,叨扰殿下了!”
她就着蹲着的姿势,给眼前人福了一个礼。
惊诧之余,掺杂着一股酸涩,赫连长泽不知怎么面对眼前的这个女子。
这不是战场,在战场,他可以刀剑在手,杀伐果决。
可是,这样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子,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况且,这是一个跟他有婚约的女子!也是一个在背后给予他很多助力的女子!
于情于理,他都不能伤她,但,他又不得不负她!
“对不住!吴姑娘!”他说。
这句对不住,包含了很多。
吴清越嘴角微弯,大大方方地望着这个不跟她对视的男子。
即使身在大牢,他也是最与众不同的。
清瘦了不少,高冷中透出一股温润,这是她心仪的类型。
赫连长泽垂眸盯着凹凸不平的地面,低沉开口,“今时今日,我已沦为阶下囚,再也不是什么殿下!”
他暗暗叹息一声,遗憾道:“牢狱之地,姑娘不该来的!”
此话一出,吴清越眉眼也弯了。
“为何不该来?”她问。
这话,他一时答不上来。
闻得她一声轻笑,他再次抬眸,这次四目相对。
正当他准备移开视线时,眼前的女子又笑了,那是风清月朗般的笑,一时将这方寸地牢照亮了不少。
“虽然殿下跟我是第一次相见,但小女子跟殿下是有婚约的!”
言下之意,她不是无关紧要的人。
还有一句话,她这一辈子都不会说,那日风雪,她在怀安大道也见过他,虽然只是透过车窗凝望过他的背影。
他闻言急了,开口,“戴罪之身,不敢耽误姑娘......”
不等他说完,吴清越再次笑着开口,“是不敢耽误?还是说,殿下心里放不下我了?”
这话说得直率,他再次抬眸,与她四目相对。
她一直是笑着的,坦荡,玉洁,有风情。
“小女子心悦殿下,至于殿下心悦谁,那是殿下的事!”
好直接,甚至透出一丝丝霸道,这让他更无言以对。
“别用什么戴罪之身、前途未卜这些话来搪塞我,即使我们只剩一日光景,那你也是我的未婚夫!”
她不再称他为殿下。
赫连长泽将背从斑驳的墙上挪开一点点,起初没觉得,这一刻,他才后知后觉,这墙太凉了些,他后背也是凉的。
他定定望着眼前依旧笑靥如花的女子,半张着嘴,只挤出一个“我”字,后面的话,早被她堵紧了。
“也别说解除婚约的话,你是皇亲国戚也好,是平民百姓也罢,完好或残缺,这辈子,你都是我的了!”
“你活一日,我便陪你活一日,若是你要追随她而去,我就放你去!”
终是笑不出来了,她也微微低着头,看地上的那束稀疏月影。
好半天,她从袖口里摸出一样东西,递到他面前,闷声道:“我见过她了!”
赫连长泽盯着那个旧得不成样子的荷包,心海翻覆,五指颤抖,他不敢伸手去接。
“她若在,我尚且可以跟她争一争,现在,我没法争了!”
她没法去跟一个离开的人争,还是那样一个美好又温良的人儿。
“我知道,你是她的!但我不想输,所以,你也是我的,你若许了她下辈子,那我只要你这辈子!”
赫连长泽望着那个旧荷包,止不住的发颤,他张了好几次口,才艰难出声,“...姑娘,姑娘大好年华,不必如此,对不住,这婚约,真的不能作数......”
吴清越将手里的旧荷包塞进他颤抖不止的手里,温润一笑,“这桩事,由不得我们做主!这样吧,仅凭天意,我不强求成,殿下也莫强求毁。”
赫连长泽紧紧抓住手里的荷包,颤声道:“姑娘本该有顺遂的一生,切不要自困在一个人身边,还是一个不知能活到哪日的罪人......”
“不说这些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时间有限”,她从背后取下一个包裹,放在赫连长泽身旁,“这些,殿下也许用得上!”
赫连长泽瞧一眼那个包裹,看样子,里面应该是衣袍之类的,他摇头,“戴罪之身,哪里用得上这些,姑娘带走吧,以后也莫要来了!对不住......”
“殿下久战沙场,是做大事者,不该在意这些细节”,她撩起衣摆,微微福礼,站起身,“我是来归还东西给殿下的,这便告辞,望殿下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