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师妹白知秋听了鹿清衡的话，实在是愣了一下。

师兄往日对她虽然说很好，但少有如此耐心温柔的时候。

而这样的师兄，会让人觉得有些不同。

小师妹有些犹豫，但鹿清衡已经在她面前蹲下身，露出了宽阔的后背。

她思考了几秒，最终并没有拂了师兄的好意。

少女的体温温热，给鹿清衡的后背覆上令人心安的温度，而他心中，一种微妙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两人的头挨得很近，似是前所未有的近，少女发间的馨香闯入他鼻尖，带着些许飘然欲仙，让他步子都迈不稳了。

这段剩下的路并不算短，他也感觉不到累，只想时间过得再慢一些，最好让一切停留在这一时刻，当作永远。

年轻人的心原本是一池平静的水，风吹雨打都不乱，却偏偏是心上人轻轻投了颗石子，便如汹涌的海水，一发不可收拾。

这像是一场梦，一场万分真实的梦，一场不愿意醒过来的梦。

对于鹿清衡来说，如同一场奢侈的盛会，既不敢想，也不敢触摸。

转眼间，他又从刚褪去少年稚气的年轻人，变成了万分稳重的青年，刀法数一数二，在刀道之上，只有他的师尊能指点他。

而他的师尊，也是那个最为看好他，最为懂他的人，分外的器重他，耗费心力去栽培他。

一切都与现实截然相反。

在舒音为他编织的幻梦当中，所有出现在他生命之中的人都很友好，都追捧着他。

他像是每一个能称之为天之骄子的天才一般，备受着大家的尊重与喜爱。

师尊偏爱他，师弟崇拜他，就连他暗自里喜欢的师妹，也对他有种特别的情愫。

他很幸福。

以至于知道这是一场幻境中的梦，也不愿意醒来。

这是他穷极一生也无法得到的，那个只会出现在想象里的梦。

他在沉醉之中舞蹈，在欣喜之中翻转，流连于梦境中，无法自拔。

这就是舒音独特的地方，对待不同的人，也自然有不同的方法。

有的人要用过往的悲惨刺激，而有的人，则就应该在想象中的美好里死去。

带着绝望死去太便宜他了。

可若给他从未经历过的希望，而这希望还是编造出来的，回归悲惨的现实后，才更为诛心。

舒音弦音如仙乐，似清泉般倾泻而下，编织成一张巨大的梦网，完全包裹住了他。

鹿清衡畅游在梦幻美丽的梦境当中，流连忘返，恨不得长睡而去。

身上的魔纹完全褪去，而双眸闭着，唇角带着清浅的笑意。

他太喜欢这个梦了，就算让他在梦里死，他也心甘情愿甚至于在所不辞。

可舒音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他怎么能带着希望而死去呢？深陷希望而无法自拔后，便该给予致命的现实一击。

所以突然间，她手中琴音一变，音色加重许多，攻击力也更为强悍。

让人能转瞬间置身于冰天雪地，春天出走后，便是寸草不生的冰原。

鹿清衡立马皱起了眉头，想要从这幻象中挣扎出来，可由于他方才心甘情愿的沉沦，这层层幻梦的包裹之下，让他根本无处可逃。

真实的记忆如同潮水将他淹没。

那些美好完全破裂，像是摔在地上的镜子，碎成无数个小块，连拼都拼不圆满。

假的就是假的，它转瞬即逝，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破裂。

美好的外壳脱去以后，便是赤裸而又丑陋的现实。

每分每刻都是无比痛苦的，鹿清衡真实的人生，本来就充满了否定。

不只是师尊与师妹的否定，还有受到否定之后，内心千千万万次对自我的贬低与批判。

鹿清衡常常想，若是一切都不同，他还会是如今这个样子吗？

他觉得并不是自己的心境不好，而是身边的人的否定，与他经常性的自我怀疑。

他本该拥有无比光明灿烂的一生。

本该无数次被选择，因为他不差，更因为他值得。

他本来就是优秀的，是最好的，不是吗？

可现实却偏偏相反，让他一次又一次地落选，让他觉得努力是没有用的，在偏爱面前，根本一文不值。

他可悲，他可怜，但更可恨。

他最终成为了那个视万千生命如草芥的加害者，成为了走火入魔的作恶人。

掌握别人生死，也没什么不好。

鹿清衡堕入了黑暗，纷至沓来的现实记忆将他压垮，脸上不复笑意，只有嘲讽。

就算在他要死的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没有错。

这个世界选择不公正的对待他，他便要破坏这个世界，最好血流如注尸横遍野，他才开心。

舒音的琴音幻境控制着他，让他完全无法动弹，也正方便了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他们并没有破坏鹿清衡的阵法。

既然他罪恶地杀掉了这么多无辜的人，便该死于自己的罪恶之中。

贺承将手中的碧落珠朝着邵妄扔了过去，后者很准地接在手中，随后片刻不耽搁，瞬移到了阵眼的附近。

他抬眸，看了眼舒音，后者似有心灵感应一般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在彼此的眼底都看到了对对方的担忧以及相信。

担忧彼此的安危，却相信彼此的实力，能够在极端危险之下，依旧能化险为夷。

这一眼明明只是一瞬间，烈焰映出的火光下，却又好似一眼万年。

阵眼放下，阵法便会立即启动，而邵妄若是能马上消失在原地，才能确保安全。

放阵眼很危险，若是一旦不留神，便会直接化为一滩血水。

不论多厉害，在这个恐怖的阵法下，都会被瞬间摧毁。

可舒音相信他，相信以邵妄的能力，一定会成功，而她所能做的，便是保证自己的安全，不让他分心。

她手中琴声未停，以此来牵制鹿清衡沉浸在幻象。

可心中却运用万象道之中的瞬移诀，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瞬间便出现在了阵法之外。

百里莲反应自然也很快，飞也似的冲出阵法，根本看不清人影。

见贺承与舒音还未跳窗，便催促了一句，“你们若在这儿，他怎么放阵眼？快跳！”

说着，百里莲丝毫不磨叽，直接抓着贺承的衣领，带着人直接便翻了出去。

舒音虽然抬着头，可指尖并未停止在琴弦上的跃动。

两人隔着火光遥遥相望，在跳动的火光之中，她看到邵妄对她笑了一下。

他声音无比之柔和，眼中溺着万千星辰，“夫人”，他笑，“阿妄爱你。”

很爱很爱你。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舒音只觉得肩膀猛然一沉，有一股无法抵抗却又带着几分温柔的力道，将她推了下去。

属于邵妄的妖力包裹着她，足以护她就算自由落体，也会毫发无伤。

就在她从二十三层坠落到一半，阵眼落入阵法，火光撕裂而开，引发了响声剧烈的大爆炸。

将阵法中的一切，引作尘埃。

火光似猛兽嘶吼，是张牙舞爪的，火舌一瞬间便吞没了整个千机楼。

明明响声剧烈，可舒音却双眸睁大，只觉得什么都听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