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不恶想帮张悟心，可他却像执拗的牛一样拉不回来。

说什么自己会想办法，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坐在几乎被搬空的家里，冷风吹进来时，张悟心握紧电话，望着漆黑的夜空，心头压抑到了极点。

咣当一声，房门被人重重推开，紧跟着，传来一个醉醺醺的声音。

“妈的，那群狗日的王八蛋，把老子东西都搬走啦？狗娘养的，越是这样，老子越不还他们钱！”

随着声音落下，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出现在门前。

“哟，这不是我儿子吗，来来来悟心，陪爹喝两杯，咱爷俩早就没在一起喝过酒了。”

是张悟心的父亲，张军锋。

他手里拎着一瓶高浓度白酒，进屋后，看到自己儿子的瞬间，开始乐呵呵的寻找杯子。

可找了半天，满屋子里一个杯子都没有。

就算有，也被摔碎成了玻璃渣。

气的张军锋拧着脸骂了起来。

“妈的，连个杯子都不给老子留，真是一群王八蛋....罢了，来儿子，用嘴喝，咱爷也不嫌弃...”

说着话，一瓶高度数白酒被递到了跟前。

张悟心默默看着白酒，能闻到刺鼻的味道，一句话没说。

他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这张醉醺醺的脸，胡子拉碴，沾满油渍，一口黄牙，满口烟味。

还有那双浑浊的瞳孔。

小时候的记忆中，父亲明明不是这样啊...

“像个死人一样。”

盯着那双眼睛，张悟心说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不受控制自己说出来的。

“你说什么？”

父亲握着酒瓶，原本嬉笑的脸庞，立刻变得狰狞，吼了一声：“小兔崽子敢骂我？长本事了是不是？”

张悟心没搭理他，起身拿起外套，径直向外走。

“干什么去？给老子站住！”

“去医院看我妈，她还没吃饭。”

张悟心拉开门，却被父亲拽住了肩膀，不耐烦道。

“看你妈急什么，等会再去看也不迟，这一会的功夫她死不了，过来，陪爹喝一杯...”

“砰！”

父亲的话没说完。

张悟心像是失控一样，猛然一拳，打在了门上。

“咔嚓。”

木门传来轻微裂开的声音。

张悟心的手骨流出了血。

父亲明显被吓了一跳，酒瓶差点掉地上。

他怔了几秒，扯着嗓子骂了起来。

“你他妈的，小兔崽子，吓唬谁呢，你...”

他还没骂完，张悟心转过身，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白酒，仰起头，狠狠灌了起来。

一口气，他喝掉了满瓶白酒剩下的三分之二。

然后把瓶子扔到了地上，摔碎了，冷漠道：“喝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好！好酒量，妈的...比爹年轻的时候厉害，别急着走呢，来来来，爹再带你抽个好东西...”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类似烟斗的玩意。

“这玩意可比烟上头...”

看到这东西，张悟心脸色瞬间狰狞，仿佛失控一样，一巴掌打掉了父亲手里的东西。

他很少发脾气，很少会失控。

烟斗里，类似粉末的东西在空气中四散。

父亲突然像是慌了神，急得大喊：“你个王八羔子，你他妈坏老子好事是不是？”

他赶紧趴在地上，拼命去吸那些散落的粉末。

“像条狗一样。”

这次在张悟心的眼里。

他是这么认为的。

连嘲笑都笑不出来。

那可是我爹。

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也不像我爹了。

头也不回，张悟心转身离开了这里。

重重关上门的瞬间，身后再度传来父亲的谩骂：“你他娘的，知道这东西多贵吗？知道花了老子多少钱吗...”

走得越远，令人恶心的声音越小。

最后听不到了。

张悟心走出小区，夜风一吹，那三分之二的五十三度白酒开始上头了。

他感觉醉醺醺的。

宁静的街道，昏暗的路灯，空无一人的道路。

本该静悄悄的，可在这一刻，在他眼里，一切变得模糊，变得虚伪起来。

他仿佛看见了百鬼夜行，在黑夜里来回乱窜。

酒劲越来越浓，张悟心一时间有点控制不住想要发泄。

他感觉很痛苦，想去买根烟，却发现自己账户在还完钱之后，余额只剩一元。

妈的...

他骂骂咧咧，不知不觉走到了河边。

吹着冷风，看着冰冷的河面，脑海一片空白。

印象中以前不是这样啊...

以前老爹爱摸着自己的头和别人炫耀：“这是我家的小子，给你说，可聪明了，回回成绩第一，长大了一定出息...”

可从何时起，生活变得这么糟糕了？

张悟心总觉得自己还是没长大的少年。

可少年不应该会有生活的烦恼...

他不要再是少年了。

“兄弟，有火吗？”

忽然，旁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

张悟心闻言，侧头看了一眼。

一个年轻的长发女人，带着两个大圆耳环，嘴里叼着一根烟没有点燃，看起来似乎有些苦恼。

令人诧异的是，她脸上的妆容花了，明显哭过很久。

“没火。”

张悟心盯着漆黑的河面摇头。

“行吧，打扰了。”

女人点点头，穿着高跟鞋，转身离开。

他突然面无表情道：“我跳下去后，你猜我能在水里坚持多久？”

听到这话，女人愣了一下，停下来，回头皱眉头看着眼前的陌生人，犹豫几秒，疑惑道：“你失恋了？”

他摇了摇头：“我就没交过女朋友。”

“...破产了？”

“差不多吧，我爹把我搞破产了。”

“....”

女人似乎被逗笑了。

她停了几秒，道：“你等我会，先别急着跳河自杀。”

然后穿着高跟鞋，快速走开。

过了几分钟后她回来了。

递给张悟心一个东西。

“打火机？”

“我请你抽烟。”

她笑了笑，叼着烟，从兜里掏出一根，给张悟心递上去。

张悟心生疏的夹住，然后抽了起来。

结果被呛的疯狂咳嗽。

“啊...第一次抽烟啊？”

看到他这个反应，女人仿佛很诧异：“早知道不让你抽了，我这烟很贵的。”

听到这话，张悟心脑袋空白了几秒，“我身上还有一块钱，转给你吧。”

女人突然又笑了起来：“你可真有意思。

张悟心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笑我穷？”

“不是。”

女人摇了摇头：“我笑你真有趣，一个准备跳河自杀的人，还在乎一根烟的钱？”

张悟心闻言，望着河边，沉默了许久，最后缓缓道。

“我不喜欢再欠别人东西，感觉自己这辈子一直在欠人东西，从没有还清过。”

“...”

静静看着他，女人抽着烟没说话。

“我感觉这个世界病了。”

张悟心突然认真道。

“你把我当个疯子吧，但我想说两句心里话。”

“我真感觉这个世界病了，你看啊，认真追一个人，被叫做舔狗，努力学习付出的人，却比不过别人的一个爹。”

“我拼几十年，却买不起房子的一平方！”

“踏踏实实工作被人欺负，老实人就要吃亏！”

“网上有吃屎的，有喝尿的，还有靠一张脸不认识字都能挣钱的，关键是，这些杂碎挣的钱比我欠的债都多！”

“男人争着变成女人，女人在研究怎么穿的更少来吸引男人。”

“一切都乱七八糟的，妈的...”

“你说，是我不正常，还是这个世界不正常？”

“努力工作，老实做人，这不才是一个人类吗？可为什么现在这样，反而很难活下去？”

“我怎么觉得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呢？”

“怪不得我得了病，我看我是真病了，我活该得病啊，谁让我敢不吃屎，谁让我没有一个能拼的爹呢？”

张悟心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在夜晚的河边，在一个陌生女人的身旁，在五十三度酒精的催促下，在第一根香烟刺喉的辛辣下，这个整天装作乐呵呵的人，终于扛不住，哭出声来。

“我还债还了这么多年...结果连个女朋友都没谈过！”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刚才从你手里接过烟，碰到你的手，这还是老子第一次碰女人的手，真他妈的软！”

他这会已经肆无忌惮了，开始想什么说什么。

“凭什么我不能牵一个姑娘的手，结婚，生子，我他娘只想过一个安稳的人生啊！”

他嘴里骂着，一会哭一会笑。

像个疯子一样。

可抽烟的女人只是看着他，陪着他笑了笑，没有骂他，也没有说难听的话，时不时还配合一句。

始终没有走开。

大概说的累了，张悟心最后叹了口气。

“谢谢你啊，在这听我一个陌生人抱怨...”

“行了，到此为止吧。”

他扔掉烟，揉了揉脸：“我现在要去挣钱了，距离星期一，还有三天，我的时间不多了。”

说着，他身旁这个长相清冷的女人，道：“咱俩遇见是缘分，我求你帮个忙，三天后如果我没完成任务，那我就会来这里自杀。”

“到时候你再来这里一趟，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见我的尸体后，帮我通知一个朋友，他叫陈不恶，谢谢。”

“啊...你别吓人了。”

一直没说话的女人听到这话，脸色显得有些不安：“再说了，这大半夜，你去哪挣钱？”

张悟心苦笑一声，随后掏出手机，盯着上面不说话，仿佛陷入了沉思。

半天后，他轻声道。

“挣钱的办法有很多，就看愿不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