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烨忽然感觉有那么一瞬间，他意识恍惚了一下。

就仿佛他看到了一个小人物在一摊泥泞中挣扎。

他无比奋力地挣扎，正当他挣扎出那片泥泞，转头却发现，周围是一片更大的沼泽。

那是怎样的绝望？

张烨将自己带入其中，竟是忍不住地倒吸一口冷气。

甚至感觉好像脖子被什么扼住了一样，呼吸困难。

如果活得这么累，这么绝望，那还活着干什么……

他心中升起了这种悲观的想法，当然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因为这目光所致的悲哀。

错了，就是错了。

从墨镜男成为毒枭的那一刻起，他所有的不幸，都不值得怜悯。

因为他给更多人，更多家庭，带来了噩耗和不幸。

贩毒者不可饶恕。

吸毒者不配怜悯。

因为怜悯和同情他们的悲哀，让他们活下来，就是对那些缉毒警察，那些无名英雄，最大的不尊重，就是插向他们的一把尖刀。

张烨沉默了片刻，虎爪弹出，道：“我会杀了你，但我也会给你一个痛快，而你……”

“不想在死前，多做些什么吗？”

墨镜男一愣，呆呆地看着张烨。

他忽然不理解了。

他知道，眼前这人不是穷凶极恶之人，而是那种心怀正义的人，而这种人对于他们这种触及底线的罪恶，是最无法容忍的，更不会怜悯。

但这一刻，他好像看到了一种……一种光。

一种哪怕不会照耀在自己身上，也会让人感到向往的光。

一种让他眼眶发红，忍不住想哭的光。

做些什么？

他能做些什么？

“比如？”他问道。

“比如能让我感到震撼，能让我因为你的死，而感到悲哀和不忍的事情。”张烨静静地道：“你也可以将这个，当做是对我的报复，对这个世界的报复。”

报复……这是报复吗？

墨镜男思索着，忽然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居然让他感觉很畅快。

“这么说来，还真有一件事情。”他道。

“我的帮派，叫做【耶法帮】，我手下有一个人叫做【卡皮尔】，算是我的左右手了吧。”

“但我知道，他其实是一个咖喱国的缉毒警。”

“只是他还不知道我已经在怀疑他了。”

他缓缓地说着。

“一开始我是想要做掉他的。”

“但是他真的帮了我很多，而且我能感觉到，他也在摇曳不定。”

“他其实是有情有义的，我对他好，他一直在犹豫，是要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毒贩，还是继续当缉毒警。”

“正是因此，我才在发现之后，继续待他如兄弟，想要看看能不能策反他。”

“我在赌，可能赌输了，就是死，但我就是不想杀他，更想赌。”

“现在看来，看不到结果了。”

“我想做的就是请你……”他笑了笑，抬头看向张烨。

“送他回家。”

张烨的手颤抖起来，但他没有犹豫：“好。”

下一刻，红芒闪过，墨镜男的墨镜碎裂了，露出他那一双如天空般湛蓝的眼眸。

那隐在漆黑墨镜下的眼睛，其实也很好看。

他望着天空，有些不舍，又有些释怀，视线渐渐模糊。

确实感受不到什么痛苦呢，血的温度……暖暖的……

而张烨则缓缓闭上眼睛，不断平复着躁动的呼吸。

成功了……墨镜男成功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一笔。

哪怕他只是个小人物，哪怕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但张烨知道，哪怕是多年之后，他也不会忘记今天这一幕。

这是一种不一样的报复。

一个罪恶分子，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做了一件光明的事情。

这何尝不是对他不公命运的一种报复。

又何尝不是让张烨心神震撼，为自己的作为感到痛苦的报复？

张烨知道，自己必须经历这些。

或许这也是老爹让他来此的原因之一。

见证，从来不只是美好的……

一甩手，虎爪上的血液落在草地上，张烨看向别墅，没有说话，最后转身朝外走去，同时联系东方辉辉，让她来对那位缉毒警卧底进行安排。

而在别墅中。

所有人呆滞地看着那道雪白的身影。

这个女孩突然就出现了，她的美丽，让他们挪不开眼睛，心中却又生不起任何旖旎。

他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而白也在看着他们，双眸已经化作了猩红。

但下一刻，她闭上了眼，再次睁开之际，血眸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那泛着彩光的白瞳。

而眼前，所有人的身体都开始渐渐淡化。

他们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身体，但随后，他们脸上的惊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木讷和茫然。

消失了……

他们全都消失了……

就仿佛没有出现过……

他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也都消失了。

所有与他们有过接触的人，都忘记了他们。

甚至连他们的妻儿子女都忘记了他们。

现实，还可以进一步崩塌——他们的子女也会因为他们不存在而消失，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会消失，这个世界会因此发生一系列改变，形成一个新的现实……

但白并没有继续。

只是让他们消失，就足够了。

张烨不会记得他们，也不会记得刚刚的那种迷失。

就好像，他没有迷失过。

她将他的路线修正了。

原本的他直直往前走去，却因为那血色的力量时不时蒙住双眼，让他走歪了，身后的路线，也是歪的。

但白硬生生地用她的白色，将那一道歪斜的路线纠正了。

因此，原本心情沉重的张烨，忽然豁然开朗了一些，刚刚杀死墨镜男的阴郁，也没有那么厚重了。

张烨走着，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随后忽然想起来。

“小白！”他连忙就要回身寻找，但白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她如从前那般，挽住了他的手臂，满脸地灿烂。

见状，张烨松了口气，道：“你刚刚跑去哪儿了？”

“我刚刚看到那边有只很漂亮的蝴蝶，好像是新物种呢！”

张烨顿时眼睛一亮：“真哒，长啥样？”

“我拍照片了，你看……”

“哇，这也太漂亮了，纯白色的诶……”

“对吧。”白嘻嘻一笑，随后微微侧头，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烨子。”

“嗯？”

“你以后……不要看不见我，好不好？”

张烨一愣，忽然感觉心中一慌，连忙道：“不会的，绝对不会看不到你！”

他知道白因为曾经的过往，她一直在害怕一件事——害怕自己会无视她。

他不会的，他一定不会的。

他可以一直看到她。

他一直这么说着。

她也一直相信着。

“嗯呐……嘿嘿，有这么多钱，咱们赢定了！”白咧嘴一笑，看向身后被张烨用土壤大手包裹的一大堆现金。

至于那些毒品，已经被张烨被用土壤碾碎，深埋地下了，不会再有人得到它们。

纯白色的蝴蝶在飞着。

飞着飞着……

就不见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