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深处，斯提克斯河河畔，这条在神山诸神之中也享誉盛名的誓言之河，灰褐色的泉水在幽幽冥月的照射下泛着淡淡的蓝紫色光芒，河中时不时传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绝望尖叫，那是违背誓言而被拉入河中的神明们。

斯提克斯河畔，伫立着一座特殊的宫殿，很少有神明胆敢涉足此处，因为这里是属于那不可捉摸之神，司掌命运和无情惩罚的三女神的神殿。

古朴的砖石一块一块垒起这高高的神殿，十二根高耸的巨石柱以绝对对称的角度竖立在大殿之中，命运的神力在这座神殿里弥漫，巨石柱不徐不疾地旋转着，其上缠绕着银蓝色的，由众生命运化作的丝线，井然有序地流动着，穿过正中央漂浮着的两枚奇异圆环，似涓流般倾斜而下，流淌到底端坐着的三位女神身侧。

她们曾经是黑夜女神尼克斯之女，因不知名的隐秘曾经经历了一次死亡，在母神的帮助下，借众神之王宙斯与正义女神忒弥斯的力量重新孕育而出。

从理论上来说，她们还要叫这位雷霆的掌控者一声父神。

莫伊莱们穿着朴实无华的灰色长袍，身上没有华丽的珠宝，不加装饰的长发下是三张肖似的面容，却分别处于不同的年龄段。

小妹克罗托面容娇美而青春，白嫩似青葱的手在一众丝线中挑选着，银色的眸子饶有兴致地挑选出其中一根，指尖发着淡淡的光芒，为它编织着命运的丝线。

待其完成，又将丝线递给身旁的二姐拉克西斯，她看起来中年模样，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成熟的风韵，金色的眼睛打量着妹妹递过来的丝线，考量一番之后，在丝线中划出一道淡淡的划痕，分配命运，赋予其变幻无常的吉凶祸福，再递给身旁的大姐阿特洛波斯。

阿特洛波斯面容苍老，灰色的眸子古井无波，布满皱纹的手持着一把金剪，利落地根据拉克西斯所作的标志一剪。

就这几个简简单单的动作，这条丝线所代表生灵的命运就已经被裁定完成，无从更改。

三位女神就这样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如此轻描淡写地就能够决定人的一生，也怪不得诸神都对这三位女神感到恐惧，纷纷敬而远之。

“……我的妹妹们，先停下你们手中的工作吧，有位尊贵的客人来访。”

阿特洛波斯缓缓放下手中的金剪，随着她的动作，大殿之上的巨石柱缓缓停止了旋转，对于命运的裁决在此刻暂停了。

至于世间又有多少人因此幸运地暂时躲过了残酷命运的审判，那就不得而知了，命运的神秘让他们注定无法知晓这其中的奥妙。

“伟大的众神之王，雷霆的掌控者，既然已经来了，就请您进来吧。”

伴随着女神的话语，命运神殿的大门缓缓开启，一只雄俊的苍鹰飞了进来，一道电弧闪过，高大俊美的神王在三女神面前现出了真身。

“阿特洛波斯殿下，您的直觉依旧敏锐。”宙斯神色和善，依旧称呼眼前这三位女神为殿下，即便自己是她们这副身躯的父神，但这三位女神真正的母神，还是那位执掌黑夜的原始神，地位之高，他也不敢乱攀这段关系。

“不过是受到命运的提点罢了。”阿特洛波斯神色淡淡，灰色的眸子仿佛能够看透一切，“不知道神王陛下这次来命运神殿，是为了什么事？您的命运并不受莫伊莱们掌控。”

身为莫伊莱，阿特洛波斯也不敢说自己的是命运的操控者，她深知命运的无常和可怕，早在远古之前，她们就曾经为试图操控命运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重获新生的她们对于命运更加谨慎谦卑，只以命运的代言人自居，代替那虚无缥缈的世界意志履行管辖众生命运的职责。

“阿特洛波斯殿下，我这次来，是受到命运的启示，向您询问一件事情。”

事关重大，宙斯也没有耐心再慢慢试探，直截了当地说出他此行的目的，普罗米修斯虽然也有预知的能力，但宙斯并不信任他，因此选择偷偷来到冥土，寻求莫伊莱们的帮助。

“就在前段时间，我做了个梦，奥林匹斯山的神光黯淡，荣耀崩塌，永垂不朽的诸神失去了他们的力量，变得衰老不堪，诸神迎来了黄昏……”

雷霆的掌握者目光沉沉，前面说过了，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梦是没来由的，神明是不用沉睡的，更不会轻易做梦，一旦做梦，一定是关于自身的一些警示，更何况宙斯贵为十二主神之首，是统领诸神的神王，他的梦，更是不容轻视。

“哦？”年轻娇美的克罗托闻言面露诧异，“伟大的神王，您是受到了来自世界的警示吗？”

“我也怀疑如此，克罗托殿下。”对方娇美的面容让宙斯下意识地缓和了神色，语气也变得温和了起来，不得不说这位众神之王对于美人总是能有一套让人如沐春风的操作。

“命运变幻莫测，是定数与变数的集合体，未来也是不断变动的，结果也会不停地改变。”掌管命运福祸的二姐拉克西斯开口了，“伟大的诸神之王，梦境中的启示，可能是预示着您最可能遭遇的某个未来，但那也并不就是必然的结局。”

第28章 神王之虑

“那我该如何避免这个结局？”

既定的命运可以避免，宙斯对于这点深有体会，当初他就躲过了被克罗诺斯吞噬的命运，后来又为了规避命运吞噬了墨提斯，保住了自己的神王之位……至少暂时是保住了。

“……”

莫伊莱们此时却不再开口了，克罗托与拉克西斯对视一眼，看向了大姐阿特洛波斯，她们不确定此刻随意开口干涉命运，是否会受到世界的反噬。

阿特洛波斯也沉默良久，久到宙斯都快沉不住气了。

终于，面容苍老的女神叹了一口气，她灰色的双眼发出淡淡的光芒，浓稠如墨汁一般的黑暗纹路悄无声息地出现，眨眼间遍布她的眼周，这位莫伊莱中的最年长者，动用了自己的权柄，在观测命运。

“神王陛下，我无法透露给您更多，除了......”

阿特洛波斯闭上双眼，黑色纹路褪去。

“小心人类，小心他们的潜力和可能性。”

说完这句话，阿特洛波斯神色疲倦，本就苍老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如枯树朽木一般不忍直视，这是她窥视命运最深处之隐秘的代价。

“……我知道了，多谢您的帮助，莫伊莱们，请你们记住，神山之上永远有各位的一席之地。”

有着墨提斯智慧的宙斯知道已经无法从命运女神们这里获取更多的信息，向莫伊莱们道了声谢后，再次对莫伊莱们传达了来自奥林匹斯山的善意和诚意，便化作苍鹰飞离了神殿。

“阿特洛波斯，我们的姐姐，你应该知道干涉命运的代价，更何况还是诸神的命运……”

两位妹妹心疼大姐消耗的本源，忙牵起她的手，同源的神力源源不断地向阿特洛波斯流去，弥补她受到的损伤。

“唉……如果这位神王是来询问关于他自己的预言，我们自然可以不必理睬他，但这件事关乎到了诸神的命运，我们虽然是命运的代言人，但也是神之一族，这一次，就当是报答了这位神王和忒弥斯女神将我们重新孕育而出的恩情吧。”

远古之时，伟大的混沌之神卡俄斯创造了世界，随后产生了五位原始神，世界永远牢靠的根基，大地之母盖亚；大地深处的幽暗的地狱化身塔尔塔罗斯；爱与欲的原始化身，最美的厄洛斯；黑暗的厄瑞波斯；黑夜的尼克斯。

按照既定的命运，卡俄斯选定的第一代神王并非那星光灿烂的乌拉诺斯，而是拥有连原始神都无法抗拒的爱欲之力的厄洛斯。

但原始神们恐惧于祂操控心灵与欲望的伟力，特别是大地之母盖亚，无尽的交合与生产让她身心俱疲。

于是几位原始神联手，反抗并更改了命运，他们杀了厄洛斯，将其打回本源形态融入无处不在的规则之中，让爱欲不再被掌控。

但反抗命运的代价无疑也是沉重的，几位原始神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反噬，黑夜女神尼克斯，原本应该诞生的女儿，控制一切命运、宿命、定数、天数的命运主宰阿南刻，被命运的本源反噬，一分为三，并被困在了母体之中无法出世。

若不是借助宙斯与忒弥斯女儿的身份躲避了命运的制裁，莫伊莱们现在还在她们母神的肚子里待着呢。

阿特洛波斯闭上双眼，不再多说什么，手中命运的神力再次挥洒而出，神殿之上的巨石柱再次开始缓缓旋转，命运的制裁再次滚动，那些曾经躲过了命运审判的生灵，不知道还有没有能力再次抵抗来自命运的修正。

宙斯悄无声息地避过冥府的耳目回到了奥林匹斯神山，他端坐在神王殿的宝座之上，脑中不断寻思着得到的信息。

“诸神黄昏……”

“梦中赫拉最后说的是人……”

“莫伊莱也让我小心人类，小心他们的潜力？”

人类到底有什么问题？当初普罗米修斯在创造他们的时候曾经承诺过他们将是诸神最忠诚的仆人和最可靠的助手，前段时间他还在乞求自己赐予人类通过神器“雷霆”点燃的火焰，聪慧的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对，没有当场答应，只是许诺会认真考虑普罗米修斯赐予人类神火的建议。

人类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这位提坦神如此费心费力，上一代的黄金人族就没见他有什么过多的关注。

想到这里，宙斯站起身，动用神王的权柄，悄然来到人间，他要看看，这群普罗米修斯的造物，到底有什么值得诸神忌惮的。

雷霆的掌握者隐藏了自己高大的身形，遮掩了自己的神光，轻而易举地混入了人群之中。

在普罗米修斯的看护下，这些人类看起来无忧无虑，在生命女神赫柏的祝福之下，他们的体魄永远保持在最强建的时刻，如此健美矫捷，充满了力量与美感，除了没有神力和巨大的身形，他们和诸神是如此相像……

宙斯心下一凛，莫名地对这些人族生出一些不喜。

他们三五成群地在海边漫步，仿佛在讨论着什么，宙斯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们，他听到了他们正在讨论的话题。

“神是永恒的吗？”

众神之王因为这句话也心跳加快，他侧耳倾听着人类心目中的答案。

“那是当然，伟大的普罗米修斯与赫柏创造了我们，诸神守护着我们，在我们的信念中，他们就是永恒的。”

这个回答让宙斯心下稍安，新生的人类对诸神还是心怀敬意的。

“可是诸神们几乎长得跟我们一模一样，我们又该如何分辨人和神呢？”

“你这真是奇怪的问题，诸神有神力和神器，当然和我们不一样。”

“……那是不是只要获得了力量和神器，我们就成了神？”

“……嘘！小心你的话！若是让诸神听见，会降下神罚的！”

隐藏在人群之中的克罗诺斯之子没有再继续跟随着这群年轻人，他们的对话让他感到脊背发凉。

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化作一缕青烟，再次回到自己的神座上。

新人类，普罗米修斯在赋予他们灵魂的时候送给了他们一切美好的品质，这使得他们的内心纯洁、无瑕、美好，对诸神报以纯粹的感恩和虔诚。

但是，他们太聪慧了，种种美好的品质促使他们的智慧不断进化，他们开始探索、尝试，开始思考人与神的本质。

那句如果获得了力量和神器，人类是否能够成为神？实在让他心惊，宙斯隐隐感觉，如果再放任人类的智慧继续衍生下去，他们对诸神的信仰和虔诚，在将来也会变得岌岌可危。

莫伊莱们要他小心人类的潜力和可能性……

墨提斯的智慧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宙斯打了个激灵，他突然明白了，这世间的火种那么多，赫斯提亚的炉灶火，赫淮斯托斯的火山火，阿波罗的太阳火，为何普罗米修斯指明要他的雷霆火。

因为他吞噬了原始的智慧女神墨提斯，他吸收了她，融合了她，他的雷霆神力中自然也灌注了这位女神的神力，一种最初始，最纯粹的智慧。

只有他的火焰，能够加速人类智慧的勃发。

宙斯感到十分愤怒，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普罗米修斯，妄图创造一种脱离神明掌控的造物。

人类，不过是诸神用来提供信仰的仆人，他们不需要智慧，只有愚昧混沌的人，才更好操控……

诸神之王，雷霆的掌控者，他端坐于神座之上，碧蓝的眼眸中闪烁着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