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三千里
作者:南有檵木 | 分类:古言 | 字数:140.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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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5章 二百三十五斩
两人在画枫厅喝茶闲谈,楼云春看到书架上放着胥渊的书,又见墙上有胥姜署名的画,便知胥姜来此并未受慢待,且与万家人相处得很好。
而他一报名讳,万家人便知道自己,可见他们很关心胥姜之事。
楼云春自言语间觉出,眼前万老爷虽有残缺,却秉性温和,再由这园子里的牌匾,还有这厅中陈设也可得知,他对胥姜母亲十分看重,难怪胥姜能放心离开。
丫鬟摆上茶,万盛请茶后,问道:“听闻你们婚期定在三月。”
“嗯。”楼云春啜饮秋露,听他问话,便放下茶盏说道:“届时伯母身子好转,我接你们一道来观礼。”
看来胥姜已同他通信,告知了此间情形,“为养好身子便去京城观礼,她近来都调理得很好,如今已好转不少,明年三月应当不会失约。”
“那就好。”
正说着,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万盛与楼云春同时起身迎了上去。
溪芷一听说楼云春来访,忙同万清淼一起来画枫厅相见,一进门,见一名身量高大,风姿丰伟的年轻男子站在万盛身旁,便忍不住细细打量起来。
楼云春上前见礼,“晚辈楼云春,见过伯母。”
溪芷见他举止稳重,眼神清定,又不怯懦,便知是个难得的,她温言笑道:“难为你这么远赶来,快坐着说话。”
几人入座,溪芷问道:“先前阿姜说你在外公干,任务繁忙,眼下过来可要紧?”
“伯母无需担心,公事已了,才敢告假出京。”楼云春不动声色地端量溪芷,见其眉目与胥姜有几分相似,更觉亲切起来。
“不知令尊令慈身体可康健?”
“都很好,就是有些挂念阿姜。”
人好,事业好,家人好,最主要是对她女儿都很好,溪芷满意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万清淼见状,心道说好得好好‘拷问’一番,母亲怎就点头了?
他清了清嗓问道:“楼公子怎么同我阿姐相识的?”
楼云春看向他,他这才想起未来姐夫是个执掌刑狱公案的官,心头不禁微微发虚。
楼云春却并未觉冒犯,温和答道:“我同阿姜于去岁中秋相逢,后又因她与家父有所来往而相熟。”
“那又为何相许的?”
“两心相悦,所以相许。”
“你们身份悬殊,父母不反对?”
“父亲最初与阿姜相识便很欣赏她,母亲也很喜欢她,从未反对,反而一直竭力撮合。”
万清淼将他来回看了几眼,又问:“你年龄瞧着不小了,从前可成过亲,可有孩子?”
楼云春被‘年龄不小’几个字扎了一下,“从未成亲,也无子嗣。”
“你官职不低,家世也好,按说不愁门当户对的娘子,为何熬到这般年纪才娶亲?”莫非有什么隐疾?
万清淼这话有些冒犯,可万盛与溪芷却都未阻止,一来是试探此人脾气,二来他们对这个问题也有些在意。
溪芷对胥姜问起楼云春时,除家世背景外,别的都不好问得太细。
一来是母女二人相认不久,溪芷如今又在万家,且胥姜每每提起楼云春,都十分在意、维护,问得太刁钻,打听得太过火,难免有挑拨或审度之嫌。二来是柳眉时时跟着,不好当其面私下谈论其主。
如今由万清淼开口问话,即便有所冒犯,夫妻二人都还有转圜之借口。
年轻人嘛,莽撞些也是常事。
楼云春微微叹气,心道年纪这个坎是过不去了,却还是耐烦地回答道:“在遇到阿姜前,我本无意人世尘缘,亦未曾想过成家,所以才耽搁至今。”
怎么这么像话本里的故事,难不成是个天仙,结识他阿姐之后就动凡心了?
“以前就从未为别人动过心思?”
“未曾。”
“那成亲后,阿姐的书肆怎么办?”
“照常经营,阿姜因献书有功,书肆已归于国子监监管,而她亦从商户转为官户,谁也无法干涉她继续开办书肆。”
这还差不多,万清淼满意点头。
他与胥姜虽相处不久,可胥姜的性子、喜好,还有为人处世,他已大致看清楚。胥姜有主见,好自由,性子又不拘小节,若嫁给官宦人家,便要让她束手束脚,放弃原有的自在,那还不如不成婚得好。
“往后会纳妾么?”大户人家纳妾养外室的不少,且听闻京中文人大夫皆好逛青楼,眼下一时情浓自是山盟海誓,可往后若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娶三五个小妾回来放着,他有权有势的,阿姐奈他不何还离他不开,岂不得委屈死。
“一生只她一人足矣。”楼云春看向溪芷,“且家中无纳妾之风,我父亲也只有母亲一人。”
万盛与溪芷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透着满意,万盛见儿子问得差不多了,便开口赔礼道:“阿淼莽直,说话没个分寸,还望勿怪。”
楼云春道:“无妨,贞吉只是担心阿姜罢了。”
倒是叫得顺口!他们何时这么熟了?万清淼直眼瞪他。
第235章 二百三十五斩
溪芷道:“公子这般通情达理,我也就放心了。”
楼云春心头微松,拱手道:“伯母直呼晚辈名讳便好。”
有架子却不摆架子,溪芷越看越满意,“好。”
正巧,丫鬟给她奉茶上来,她接过后朝楼云春举道:“喝茶吧,小楼。”
楼云春闻言微愣,随后举起茶盏应了。
茶过三巡,几人又说了会儿话,万盛便让万清淼带楼云春去安置,趁天色尚早,再领他四处逛逛,待晚些再一起用膳。
楼云春起身朝夫妇二人礼道:“叨扰了。”
万盛笑道:“就当在自己家里,不必拘束。”
溪芷对万清淼叮嘱:“别怠慢你楼大哥。”
这就让他叫哥了?万清淼心头别扭,表面却乖巧,“知道了母亲。”随后对楼云春道:“走吧,楼大哥。”
楼云春朝二人微微欠身,便随万清淼出了画枫厅。
待二人走后,万盛道:“为人不错。”
“阿姜眼光自是好的。”她女儿不是个糊涂的,清楚自己要什么。
想到胥姜已过永绥,万盛笑容便淡了些,不知她见到那园子和那座庙,该做何想。
“长俟,怎么了?”
“没什么。”万盛回神,对她道:“你今日还未午歇,晚些还要和云春一起用膳,先回房睡会儿吧,养养精神。”
溪芷点头,“也好。”她得养好身子去参加女儿婚仪。
万清淼同楼云春并肩穿过枫林,来到外园。
万清淼见自己不搭话,楼云春便闷着,以为是自己方才问太多,惹他不悦了,便找补道:“方才别介意,只是阿姐一直在我们面前说你多好多好,我好奇才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她说我很好?”楼云春翘起嘴唇。
“阿姐人好,看谁都好。”万清淼一边偷瞄楼云春一边小声嘀咕,“不就是长得俊点,高点,会看眼色点嘛,还不是两个眼睛一张嘴,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她是很好。”楼云春终于起了话头,“她来此可还习惯?”
“回自己家有什么不习惯的?好得很呢。”万清淼说了他们一起爬山,一起摘柿子,一起过节等等,楼云春听得很认真,偶尔还会插嘴问两句。
见楼云春并不眼气,万清淼只觉得没意思,转念再一想,那柿子好大半都被带去了京城,一时倒把自己给憋得闷闷的,索性就不说了。
他不说了,可楼云春却起了谈性,“家中园子里也有棵柿树,每年都会结许多,只是口味不好,又硬又涩,一直不受人待见。”
万清淼自得道:“我家的柿子可不一样,连单伯吃了都说甜。”
“我那柿子往年要么挂着当摆设,要么便摘来填土沤肥,直到去年遇着她,由她摘回去做成柿饼,才觉好吃起来。”那柿饼多数都进了他的肚子,从去年一直甜到今日。“今年那树挂果比往年更多,等她回京,应该都红透了,便又可做柿饼了。”
万清淼可算看出来了,这人想说的压根就不是柿子树,而是他阿姐。
“有鲜柿可吃,还吃什么柿饼?削皮、晾晒,还要捂上一两个月才能吃,多麻烦阿,我看挂着当装饰挺好。”
“她不怕麻烦,我也不怕。”
“知道了,知道了,我怕。”万清淼没好气的翻个白眼,快步朝前走去。
两人来到一座院子,院中几名小厮正在清扫落叶,见到二人后纷纷行礼。
“此处叫落月轩,地方虽不大,却胜在清净,且离我的院子也近,也好有个照应。”
“很雅致。”楼云春赞了一句,问道:“有落月,可有停云?”
还真有,胥姜之前住那院子,就叫停云馆。
“你要不去我院子住吧?也好有个伴儿。”
“不必麻烦,此处就很好。”
“你方才不是说你不怕麻烦么?”
“你怕。”
万清淼挤出一个笑容,“你还真体贴。”
楼云春客气回道:“过奖。”
万清淼泄气,“走吧,我先带你逛逛。”
万清淼领着楼云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将格局、方位、陈设,都介绍了一遍,最后推开一间亮堂堂的屋子,说道:“就住这间吧,亮堂又通风。”
“好。”
两人进门,万清淼帮忙安顿了行李,又让小厮送来些茶水、糕点,随后问道:“虽说错了时候,不大应景,可阿姐做的月饼还有些,你要吃么?”
“吃。”楼云春重重点头。
万清淼随即又对小厮吩咐,让他顺道拿些月饼来。
不一会儿,茶和点心都端来了,茶照样是秋露,另有些桂花糕、芡实糕、月饼等点心。
万清淼举盏道:“请用。”
楼云春喝了口茶,随后径直拿起月饼结结实实地咬了一口,果然是胥姜的手艺。
万清淼眼睁睁看着一盘六个月饼,转眼都进了楼云春的肚子,有些傻眼,“吃这么多,你不腻么?”
是有点甜腻,还有点卡嗓子。
楼云春端起茶喝了半盏,才觉得喉咙舒坦了。
这般瞧着,倒是顺眼不少,万清淼让小厮添了茶水,随后问道:“你方才对母亲说的可都是真心话?”
楼云春道:“不敢有半句虚言。”
“那就好。”万清淼支走小厮,又四下看了看,对楼云春警告道:“虽说阿姐不姓万,可我们已将她当作一家人,虽说你是官,咱们是商,我们却也不怕你,你别想仗着门第高权势大就欺负她,否则我绝不让你好过。”
楼云春与他对视,万清淼目光闪了闪,却并未挪开。
他以为楼云春会生气或是不悦,可却听道楼云春缓缓道:“我很高兴你能对我说这番话,贞吉,不过你放心,绝不会有那一天的。”
万清淼有些惊讶,随即哼道:“你最好说到做到。”
“大丈夫立于天地,自当一言九鼎。”
万清淼捧茶敬他,两人喝了一个来回,随后万清淼好奇问道:“你方才为何说你很高兴?”
“因为你是第一个将她视作家人的亲兄弟。”想着胥家那所谓的兄弟、仆人,楼云春脸上罩上一层寒霜,“她可曾告诉你们是如何找到此处的么?”
“说是胥叔曾经的仆人犯事被抓,以母亲的下落做赎身交换而得来的。”
“那你可知那胥十二所犯何事?”
“她未曾说过。”
楼云春将胥十二、胥四、胥五等人之所作所为,言简意赅地告知万清淼。他知道,胥姜不说是怕他们担心,可若是不让他们知道这份亲缘的得之不易,不让他们知道胥姜为此而忍耐了什么,放弃了什么,往后山高水远,时日久长,便难免觉得疏淡。
他想让她在乎的人,多疼疼她。
“岂有此理!”万清淼一巴掌拍飞了茶盏,茶盏摔在地上,撞了个粉碎,茶水飞溅一地。“这些人竟这般龌龊无耻,阿姐真不该为那卖主求荣的东西赎身,就该让他一辈子待在牢里,受苦至死。”
“可她若不答应,便不会与伯母相认,也不会有你这个兄弟。”
“话虽如此,可这该有多憋屈?那该死的贱奴害了胥叔,害了她,还间接害了母亲,可最后却赎身脱籍,逍遥法外,这还有天理吗?”万清淼心头恨得巴不得将那胥十二捉到面前,亲自砍上个十段八段。
一想到连自己都这般痛恨,而胥姜却生生忍下仇恨,替他赎身脱籍,只为寻到母亲,他一颗心便像被谁捏扯似的,又闷又痛。
不该让她就这么走了。
可她竟就这么走了,没要一个名分,也不强求母亲同她离开,临走时还笑着安慰母亲、安慰他。
那时她在想什么?
万清淼忽然想起在山海阁上看日出,胥姜说她很高兴有他这个弟弟。
他当初不知这句话有多重,而今知道了、体会了,却又觉自己承受不起。
“阿姐。”他捂住眼睛,手心被眼泪打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