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三千里
作者:南有檵木 | 分类:古言 | 字数:140.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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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二百零五斩
黄沙碧水两重天,走马西行向阳关。
赵秀等人在支通的带领下,终于走出茫茫野地抵达阳关,众人立在孤山之上,远眺这座西北雄关,胸中不禁生出几丝豪情来。
“支通兄弟,你接下来是打算折回村里,还是出关去逛一逛?”赵秀对支通问道。
支通道:“我要去楼兰。”
楼兰在西,北庭在北,赵秀不舍道:“那咱们过关后,便要各行各路了。”
支通问道:“赵大哥,你以后还回长安吗?”
赵秀扫了一眼阿艳连山,“也许回,也许不回,谁知道呢?”
“我去楼兰找父亲原先的商队,我想同他们一起行商,想去长安。”支通憧憬道:“我还没去过长安,听说那是世上最繁华的都城。”
随后,他又抓着赵秀的胳膊问道:“如果我去长安,问你的姓名,可以找到你吗?”
“当然,我赵秀在京城可是大名鼎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赵秀说完,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你最好不要报我的名字。”
“为什么?”
“因为我有名的同时也招人讨厌。”
阿艳连山闻言点头,这人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支通却道:“我却觉得赵大哥人很好,什么都懂,很聪明,为什么会有人讨厌你?”
这些日子,他对赵秀问了许多关于长安、关于大盛的事,赵秀皆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教了他许多未曾听过的道理。
分明像一个和气又包容的兄长。
“讨厌我的人可不少。”赵秀叉腰叹气,随后笑道:“还有人专作檄文,包酒楼在千万人面前,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什么是檄文?”
“就是声讨文书。”
阿艳连山在一旁听了,不禁暗赞骂赵秀的这位勇士干得好,这狗东西就该往死里骂,只可惜自己错过那场面,想来必定精彩。
支通皱眉问道:“他骂你,你为什么不生气?”
赵秀道:“因为我觉得他骂得很对。”
支通道:“我不明白。”
阿艳连山接道:“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他做了缺德事才被人骂,他自然没脸生气。”
赵秀转头看他,“怨气很大嘛。”
阿艳连山冷笑。
支通对阿艳连山骂道:“你知道个屁,你们突厥人做的缺德事还少?”
这个兔崽子,他一忍再忍,竟还蹬鼻子上脸了!
阿艳连山刚要骂回去,却听赵秀阴阳怪气道:“做了缺德事被骂的人,可没脸生气。”
他一口气卡在心头,差点没憋死,恨不得将两人统统扔下山,砸了那阳关。
梅二在一旁叹气,这突厥人真是没眼力见,你说你惹他俩干什么。
赵秀见突厥蛮子吃瘪,心头爽快了,便招手道:“不耽搁了,咱们走吧。”
支通却拦道:“最近阳关查得很严,尤其是对突厥人,反正都已经到这儿了,也死不了。不如给些水食,将他扔了,免得惹来麻烦。”
“你这兔崽子!”阿艳连山想冲过去将支通爆锤一顿,却被梅二拦住。
赵秀跟那儿装佛祖,唱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他罪孽深重,可毕竟是一条命。”
闻言,支通自惭形秽,随后又对阿艳连山说道:“你看看!”
“看什么看?看这死狐狸装好人骗你这个小蠢货?”阿艳连山气得刀口疼。
支通怒道:“你骂谁蠢货?”
眼见两人又要吵,梅二赶紧上来打圆场,将阿艳连山扶到一边,“你跟小孩见什么气。”
赵秀也搂着支通的肩膀,说道:“咱们不跟这突厥蛮子一般见识。”随即又道:“放心吧,我们有办法过关。”
支通剐了阿艳连山好几眼,在赵秀劝说下,这才消了气,“那就好。”
赵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给支通,说道:“这是我一点心意,谢你替我们带路。”
支通不收,“我不要,我给你带路是自愿的。”
“你不是要去楼兰找商队行商么,行商可是要本钱的,这本钱我先替你垫着,等你挣了钱来到长安再还给我。”
“那好吧。”支通确实也缺钱,也就收了,随后又保证道:“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赵秀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说道:“你先走吧,有缘再会。”
支通想同他们一起入关,可听出赵秀温和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容拒绝,也只好依依不舍地同众人告别,一人一骑独自朝阳关行去。
阿艳连山见他朝着支通离去的方向伫立良久,讥讽道:“对他你倒是大方。”
替自己治个病却抠抠搜搜。
“他不一样。”赵秀回头,“他干净。”
阿艳连山一时无话,半晌才道:“你们打算怎么带我通关?”
原先裹得紧实,各关口也查得不严,还能混过去。这阳关可不一样,防卫向来森严,且如今又要严查,恐怕不容易。
“简单。”梅二从包袱里掏出一份商队路引,上头记载着随行有一名胡人奴隶,他指给阿艳连山看,“瞧。”
第205章 二百零五斩
所记载的身形外貌都很相像。
“你们倒是准备齐全。”
“好说,好说。”
他们原本商队里便有个胡人,赵秀嫌那胡人不安分,又打眼,所以出发前将人剔除了,不曾想这会儿捡了个更不安分的。
真是时也命也。
阿艳连山指着赵秀道:“那他呢?可他不是通缉犯么?”
赵秀翻了个白眼,“楼云春脑子被狗吃了,才会在安西通缉我。”
“什么意思?”
“中原有句话,叫打草惊蛇。”见阿艳连山不懂,赵秀解道:“楼云春来这西北是为了郭元振,我是颍王的人,他一见我,便知我是来干什么的。这安西与北庭相接,他要是通缉我,不就是明明白白告诉郭元振我来了,让他来找我么?”
“郭元振认得你?”
“他的副使认得。”
“既认得,你何必还找我替你送信物?”
“认得也不妨碍他杀我。”赵秀皮笑肉不笑,“你一再试探,难不成想反悔?别忘了你可对你们狼神起过誓?”
“我没说不去。”阿艳连山直言道:“我只是觉得你还有事瞒着我。”
赵秀这人太狡猾,让他心底总伏着一丝不安。
赵秀心头暗暗一惊,面上却作不耐烦道:“眼下局势明明白白的摆着,我身家性命都挂在你身上,你怕什么?”
阿艳连山审视他的表情,低声警告道:“你若违背诺言,我会亲手杀了你。”
赵秀哼笑一声,颇有些不以为意的意思,随即拉过自己的骆驼,朗声对众人道:“走吧,咱们过阳关。”
一行人来到阳关,通关检查之时,负责查看路引的文书的士兵多看了阿艳连山两眼,阿艳连山不由得绷紧了脊背。
还在那士兵也只是看了两眼,又问了商队去向,检查完毕后便放行了。
随即众人又前往阳关都尉府办理通关文书——‘关照’。
那主理文书的主簿在接过赵秀路引后微怔,随后将一行人打量几遍后,依次为其办理了‘关照’。
待赵秀一行人领了文书离开都尉府,主簿便立即差人前去禀报都尉,说赵秀到了。
————倒霉蛋已就位————
楼云春已入庭州三日,入城当夜郭元振摆足了排场,通宵达旦,大宴使臣,并在城中各处设棚济民,好叫全城百姓们都得知,他并未怠慢京城来使。
宴席上,他与下属牟足劲将楼云春灌酒。
楼云春清醒时话就少,醉后更是沉默,虽板着脸,人却早已呆了。
此处没有胥姜,副使们也被校尉、士兵们围着,郭元振根本不知道他自第二碗起便醉了,见自己给他满上他就喝,喝完脸色都不带变一变,便暗道遇着对手了。
两人喝了十几个回合,各自面上皆有些发红,远处老段见状,要过来给楼云春解围,却被那守城校尉和副贰按住直往嘴里灌酒。
“大都护,咱们大人不胜酒力,还请手下留情。”
郭元振身旁的一名长史闻言,便去端详楼云春的神态,却见其除有上脸外并无异样,照旧是那副谁都看不上的嘴脸。
“与大都护过了十几个回合,上使大人却丝毫不见醉态,哪里像不胜酒力的模样。”他伸手到楼云春面前挥了挥,问道:“上使大人,可是醉了?”
楼云春往日喝醉,周身浸的是胥姜身上的书墨香,耳边听的是她温柔暖语,而眼下却感觉一股浊臭钻入鼻子,还有人在耳边聒噪,便烦躁得一巴掌拍了过去。
“滚开,什么浊臭之物。”
那长史神色一僵,忍着气告罪。
郭元振见楼云春如此张狂自傲,怒气随着酒意高涨,可还留着些理智,告诫他暂时还不能将人锤死,便叫人又搬来几坛酒,势要将楼云春灌趴下,给他一个教训。
可楼云春丝毫未将放在眼里,给多少喝多少,喝撑了吐完又坐回去,再给再喝。郭元振自己也吐了两回,最后终于撑不住一头栽倒,而楼云春却任旧直挺挺坐着。
等到后半夜,老段晕头转向地从人堆里钻出来,见楼云春还呆坐着,忙爬过去,颤巍巍问道:“大人,你没事吧?”
楼云春‘嗯’了一声,随后一头栽在了面前的酒碗里。
待楼云春醒来,已是两日后,他眼前晕眩未散,头好似被石碾压过似的,疼得脑子里都起重影了。他挣扎着下床,却只觉得脏腑一阵翻腾,见一旁置着唾鱼,忙抱过来狠吐了一阵,却只呕出几口酸水。
想来是吐了许多回了。
上次醉成这般,还是喝了胥姜给的薯酒。
他抱着唾鱼不敢撒手,老段端着茶水进来,见他醒了,忙快步上前,关切道:“大人,你醒了,没事吧?”
楼云春见他托盘里端着茶,便道:“茶。”
老段忙放下托盘,倒了杯茶给他。
楼云春端起茶漱了漱口,又续两杯喝了,这才定了神,脑子逐渐清明起来。
“什么时候了?”他放下唾鱼问道。
“快午时了。”见楼云春抬头看他,又道:“你醉了两日,眼下是咱们入这庭州的第三日上头。”
“郭元振呢?”
“昨日外出视察,眼下还没回来,应是在刻意避着咱们。”
“眼下这都护府谁能说得上话?”
“晚宴上被您骂的那个长史。”
“骂?”楼云春露出疑惑之色,“何时?”
老段将他那日醉酒叱骂长史一事眉飞色舞地讲述了一番,楼云春听罢有些想捂脸。
“叫人松懈水来,我要沐浴更衣。”
“是。”老段又问,“醉了这两日,您是吃了就吐,想必眼下也饿了,不如再让人送些羹汤过来?”
“好。”吃饱才有力气应付这些豺狼,随即又道:“去差使人时,别和他们客气,越跋扈越好。”
“您放心。”老段又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这两日兄弟们都没跟他们客气,气得他们一个个牙痒,却又不敢怠慢。”
楼云春听了也露出一丝笑容,随后又问,“鹰可来过?”
“还没,我问了信使,说是今晚应该会有信。”
“嗯。”楼云春说道:“你去吧。”
“好嘞。”老段转身,抬头挺胸,摆出一副‘我是你爷爷’的脸色,晃着膀子出去了。
不一会儿,外头便传来他的叫喊,“这人呢,死光了?咱们上使醒了,要沐浴用膳。”
有人小声应话,他却继续嚷嚷道:“这些原该时刻备齐、人也要时刻守着听差,却还要本副使来安排吩咐,果然是穷乡僻壤,真是半点不懂规矩!”
楼云春洗漱用膳过后,又叫老段召来长史,告知其明日要启程离开。
长史姓鲁,那日被楼云春骂浊臭过后,连夜回去洗澡,连换了三桶水,还特地学京城之人熏香,香料不要钱的往炉子里倒,那烟将房顶都快熏透了。
鲁长史上前行礼,随后留道:“上使大人,既来咱们这庭州,不如多住几日,品一品这北地的风土人情。”
“本使还有要事在身,便不耽搁了,叫你来只是出于礼数知会一声,并非同你商量。”楼云春吹了吹杯中茶沫,连正眼都没赏他一个。
鲁长史心头大为不爽,却不好发作,只赔了个笑,说道:“即便上使要走,也等大都护回来同他打声招呼再走,不然这事传出去,于主于客都不大好听。”
“于主于客?”楼云春抬头逼视他,“谁是主?谁是客?”
鲁长史被他冰冷的眼神一凿,顿时有些发懵,“这……上使此言何意?”
楼云春厉声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本使代行天子之仪,巡视我大盛疆土,却被你说成是客?你是何居心?”
鲁长史瞠目结舌,他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这人怎这般断章取义,强词夺理?简直不可理喻!
“这是我大盛疆土,本使既来得,便走得,无需过问任何人。”楼云春随即命令道:“还不速速去准备补给,明日一早,本使便要出城。”
命令完,楼云春又道:“过后说话离本使远些,莫叫你身上那股熏肉味儿污了本使的鼻子。”
鲁长史悲愤退下,长奔而去。
这该死的京城纨绔子弟!
待人走后,老段摸着下巴问道:“大人,你说明日咱们走得了么?”
楼云春勾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