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三千里
作者:南有檵木 | 分类:古言 | 字数:140.9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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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一百五十六斩
刻刀凿凿,食香袅袅。
胥姜正看梁墨刻版,替他指正不当之处,这些雕版过后她都会检验、修正,再行刊印。
其中有涉及图画刻印的,还需要她亲自操刀。
马虎不得。
刻了一块板子,梁墨已满头是汗,胥姜让他歇息,随后去厨房看点心。
茵茵正在撤火。
一屉黄糖小馒头,一屉粳米已熟。
胥姜搬出石臼,让茵茵冲洗干净,随后将粳米倒入石臼中,用木槌沾水捣成米糍。
米糍要捣得细,过后净手,沾清水将米糍揪成团,再搓圆压扁,随后两面敷粉,擀成糍片,因其透可观花,所以名为透花糍。
透花糍可即食,也可放碳上炙烤,烤熟后香气馥郁,更具风味。
两名护卫闲得无事,便搬了只小炉子到树下烤糍吃,也真是不怕热。
米香飘入隔壁米铺东家的鼻子,勾得他踏破周公的棋盘,飘过来了。
“两个兄弟不地道,有好吃的也不叫我。”
胥姜将冷透的透花糍摞齐,拿厚纸包裹,再裹上一层油纸,捆好后放进楼云春那一堆行李。
剩下的米糍则包了果脯碎、花鲊,压入模子中塑形,做成了糍果儿。
她留了两份装盒,晚上拿去楼家,其余的并上两碟子黄糖小馒头,端去外头石桌上,与众人一起吃。
“来,妹子,尝一尝。”汪掌柜拿筷子夹过来一个烤得鼓胀的透花糍,“我亲自烤的。”
胥姜接过后,倒手颠了颠,随后冲着那焦脆的边缘咬下一口,外焦里糯,香脆可口。
“火候正好,兄长好手艺。”
小厮也递给茵茵一个,茵茵笑嘻嘻接过,“算你有眼力见儿。”
茶水喝完了,干吃糕点有些噎,胥姜正要重新去煮,却被汪掌柜拦住,“我铺子里有苦荞茶,早上煮的,现时喝正好。”
他拍了拍梁墨的肩,“走,跟我去抬。”
梁墨拍拍手,跟着去了。
不一会儿,两人便抬来一个木桶,木桶表面还是湿的,显然刚从水缸里捞出来。
胥姜和茵茵赶紧去肆里拿碗和勺。
“这是去年收的一袋苦荞麦,一直没人买,上次下雨沾了水汽,就干脆做成了茶。眼下这天儿是越来越热,喝这茶解暑,早起煮上一桶,够家里人和来往买主吃一整天的。”
说着他揭开桶盖,一股麦香瞬时飘散开来,勾得人喉舌发干。
汪掌柜给每人都舀上一碗。
一碗下去,麦香滚滚,爽口清凉,很是舒坦。
“好喝吧。”
众人纷纷赞好。
“好喝。”胥姜又添了一碗。
见她爱喝,汪掌柜说道:“家里多着呢,过会儿我给你装一罐过来。”
胥姜也不跟他客气,“多谢兄长!”
“啊呸!不认祖宗的东西,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放着正经兄弟不孝敬,在外头乱认什么野亲?”胥四换了一处墙角偷窥,一边咒骂,一边咽口水。
他昨晚在青雀园混得一顿吃,今朝却还没进水米,此时正饿得慌。可这些天杀的非要到外头来吃,惹得他肠肠肚肚跟猫抓似的,又疼又慌。
昨日打草惊蛇,今日本不该来,可他不来又能去哪儿?那冯杪得了令,被周槐派去跟那什么赵秀,还让他一起去,可这关他什么事?
这几日他在青雀园算是看出来了,那冯杪跟他面前装佯,在那周家子弟面前,却是连狗都不如,给跟骨头尾巴就能摇上天,恨不得把那些混账供起来当祖宗。
想他胥昊自小只有当祖宗的份儿。不给钱就想让他卖命,想得倒是美。
且别当他是傻子,看不出他们干的都是些掉脑袋的勾当,他还没享荣华富贵,可不想短命。
且他来这京城只有一个目的,便是要回属于胥家的东西,然后回黔中继续当他的赌场霸王,要把他输的钱都赢回来!
这京城太憋屈,可不是什么好地儿。
待树下那群人散了,胥四却发现胥姜收拾东西,上了一辆马车,那两名护卫也跟着她走了。待马车走远,他才从墙角出来,大摇大摆的朝胥姜书肆走去。
他站在书肆门口,盯着那块招牌看了看,才抬脚跨进屋。
梁墨正在收整东西,欲下工回家,见有人进来,便上前招呼道:“客官买书还是买纸?”
后院的狗叫了两声,听见梁墨的声音,又歇了。
胥四听见狗叫,身子僵了僵,难道又是那只死狗?
想着昨日那狗不是胥姜的,复又松懈下来,沉声道:“随便看看。”
梁墨笑了笑,“那您随意。”
胥四抬头打量四周,发现胥姜这书肆跟在永绥时,胥渊开的那家折云书肆,陈设很是相像,都这么小家子气。
不过在这京城,即便这么间又破又小的宅子,也应当值不少银子。
因为阴天,书肆里头显得有些昏暗,胥四又是头次露脸,只见过他通缉令上画像的梁墨,并未第一眼时将他认出来。
待他在书肆里转了几圈,却不选书后,梁墨才察觉有些不对。再仔细瞧他的长相,回想他方才说话时的口音,的确与牢里那二位很像。
第156章 一百五十六斩
他顿时警惕起来,摸到一块雕版捏在手里。
胥昊察觉他审视的目光,忙转身匆匆朝门外走去。
梁墨追出去,却见他已经跑到了巷口,转个弯便不见了。
难道真是他?
梁墨在门口站了许久,没再看到可疑之人,才回屋继续收拾东西。
准备锁门前,他照例去检查门栓,豺舅直向他晃尾巴,他搓了搓狗头,嘱咐道:“好好看家。”
豺舅叫了两声应答。
想起刚才那人,梁墨总觉得心头不安,总觉得那人就是胥四。
胥姜刚走,他就上门,看来是蹲守已久。
梁墨看向围墙,昨日他分明听见墙外有动静,后又传有贼人被狗追走了,难道那也是他?
豺舅拱了拱他的手,梁墨回神摸了摸它,摸到它脖子上的项圈后,伸手给它解开了。
昭行坊,楼宅。
马车停在楼宅前,门口张望的柳眉赶紧上前,亲自将胥姜扶了下来,随后招呼茵茵和小厮拿东西。
“总算来了。”柳眉见她脸微微发红,忙拿手绢给她扑风,“热不热?”
“有点。”胥姜过来时顺道去了朝食小贩的铺子。他那铺子里两三个炉灶,冬日倒说暖和,这暑天烤得人都快跟着变胡饼了,她和茵茵不过呆了一刻,便已热得满头是汗。
这父子二人积年累月的呆在里头,得亏熬得住。
可见即便太平盛世,这百姓营生,也没一样是容易的,何况乱世?
胥姜看着楼宅半开的大门,问道:“你家公子回来了么?”
“没,老爷也还未归,过会应当会一起回来。”柳眉摸了摸她的额头,“这伤瞧着好多了。”
胥姜也抬手摸了摸,笑道:“本来伤得也不重,只是看着吓人。”
“还要怎样才算重?”柳眉嗔道:“你那晚烧得都说胡话了,再重些,说不得已经被砸傻了。”
胥姜双手合十向天谢道:“多亏老天保佑。”随后又向柳眉作揖,“多谢柳娘子和茵茵照料。”
柳眉没忍住,笑着掐了她两把。
胥姜按住她的手,说道:“今日我做了糕点,给你也带了一份,过会儿尝尝。”
“好,难为你有心。”要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这楼宅的主子们待下向来宽厚,这即将迎娶进门的新妇,也这般仁善,投身到这样的人家,也算他们的福气。
柳眉摸着她的手有些发烫,怕她热着,便拉着她进门,直往内宅去了。
经过园子,花木成荫,蜂蝶成群,是热热闹闹地模样,行至二门外,小丫头见胥姜来,赶紧回院子报信儿去了。
不一会儿,楼夫人便亲自迎了出来,朝她伸手。
胥姜对上她柔和的目光,心头那点忐忑霎时烟消云散,快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伯母。”
“来了就好。”楼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目光落在她额头上,见伤好了许多,才暗暗松了口气,对她说道:“先进屋歇歇,过会儿带你去看你的院子。”
胥姜眸光闪闪,“有劳您费心了。”
“应该的,别见外。”楼夫人握紧她的手,朝院里走。
一进院子,便闻到一股淡淡荷香,穿进游廊,寻香望去,绿盖亭亭,粉彩夭夭。
楼云春种的荷花开了满池。
楼夫人道:“园子里有拿石缸种着的,也开得好,你若是喜欢,过会儿移些到你院里去。”
“不用不用,石缸不轻,搬来搬去也费力气,外头园子里还有那么大一池荷花,想看的话走几步便是。”
“也好。”楼夫人带着胥姜往屋里去。
一进屋,胥姜顿觉凉爽了,定睛一看,原来屋里置了冰。
“来这里坐。”楼夫人引胥姜到一张榻上坐下,随后又让小丫头上茶。
茶是龙井,刚沏的,还有些烫,楼夫人拿扇子将茶扇凉了些,才示意胥姜喝。
胥姜喝了一口,品出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茶香中还蕴着一缕荷香,想是在荷花中窖藏过的缘故,她忍不住又喝了两口。
楼夫人暗暗记下她的喜好,打算再多制些,让她带去肆里喝。
吃着茶,茵茵捧着食盒进来了,笑着对楼夫人道:“这是胥姐姐做的糕点,夫人可要尝尝?”
楼夫人点头,“好。”
茵茵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柳眉上前帮着打开,随后将糕点端出来,摆在了楼夫人面前。
楼夫人拿起一只糍果儿尝了尝,一如既往的合口。吃完糍果儿,又吃了一个黄糖小馒头,一入口便知是儿子的口味,不禁笑了笑。
“好吃。”
“您要是喜欢,我下次再做。”
楼夫人不重口腹之欲,胥姜以前送来的吃食大多都进了楼敬的肚子,可胥姜初来,心头怕给他们添麻烦,定是要弥补一二的,所以她点头应了,“好。”
胥姜果然露出了笑容,“那我下次多做几个花样。”
“嗯。”
喝完茶,吃了糕点,胥姜身上也歇凉快了。
楼夫人拉着她起身,“我带你去看你的院子。”
“好。”胥姜跟着楼夫人往外走,心头不禁升起一丝好奇。
胥姜住的院子,在楼家夫妇和楼云春所住的这座院子相邻,二者由前后两道游廊连通,来往十分便利。
院子格局与主院格局相似,只是略小些,中庭也无莲池,由石砖铺平,置了几座小山,种了些水竹,看上去简洁雅致。
楼夫人领着她在院子里参观,“这院子本是为照月准备的,待他成人后便搬过来住,后来他父亲怕他搬过来,就更没人气儿,便让他还住原来的屋子。”
难怪看着不似主院那般热闹,原来是不曾住人的缘故。
楼夫人又道:“此次太过匆忙,东西置办得不够齐备,你多担待。”
“哪里的话,这般已经很好了,伯母您也瞧见过我那书肆,跟这比起来,可差着十万八千里,能住这样的地方,我从前想都不敢想。”做梦倒是梦到过。
胥姜看着这么一座宅子,想着楼云春那么一个人,总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若按世俗之见,这样的人家与她是万分不般配的,她以往也从未想过要与这样的人家结亲,甚至从未想过要成亲。
可姻缘就这么撞了上来,不讲道理地将两人捆在一起。
在她原先的设想里,她这辈子,就该独自一人守着她的书肆直到终老。所以与楼云春在一起后,每次来楼宅,她都感觉不太真实,像是走入一场幻梦。
犹如山中樵夫寻仙,一场美梦过后,归于沧桑人世。
直到这一刻,她依然有这种感觉。或许是这个家太好的缘故,让她这么个从小便没圆满过的人,难免觉得局促。
逛完院子,楼夫人拉着她来到院子后屋,此处后屋与主院后屋格局相似,只是左右各减了一间厢房,里头除家私外的陈设都是新置办的,看着雅致精巧,却并不奢华。
楼夫人又领她入厢房,胥姜一进屋便愣住了。
屋里的妆台几椅,衣架屏风等一应摆设,皆与楼夫人屋里的同制同格,只是颜色更鲜嫩活泼。
楼夫人的手微微收紧,有些忐忑,“准备得仓促,也不知你喜不喜欢。”
“喜欢。”胥姜一双眸子带着潮意,“很喜欢。”
这样的深情厚意,有谁会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