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春事
作者:惊鹊儿 | 分类:古言 | 字数:189.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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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裴小狗
裴郁听到这话心下猛地一震,他何时听她说过这样的话?用的还是这样的语调,倒像是委屈极了,刚刚还皱着眉的少年立刻松开眉头,“我……”
他张口似是想为自己辩解。
然云葭坐在石凳上,仰头看着他,眼睫跟蝴蝶振翼一般轻轻扑朔一下,竟又看着他轻轻吐出一句:“你凶我。”
裴郁便再也说不出别的了。
林间的风轻轻拂过四周的纱幔,与外面的树叶一道发出窸窣声响,而裴郁垂眸看着她的眼睛,轻声,无奈,却又软声哄着她道:“没。”
他怎么可能凶她?他又怎么舍得凶她?
只是关心则乱,看到她脸红红的人也晕乎乎的坐在这,便着急了,未想她连这样的声音也不肯听。
倒是……
和平时截然不同。
裴郁忍不住又去看她,舍不得移开视线。
倘若是平时,他必然是不敢这样大胆看她的,恐怕早在她看过来的时候,他就该移开视线了,可如今,看着眼前晕乎乎的云葭,他竟迟迟未动。
裴郁没怎么喝过酒,倒是见别人喝醉过。
醉酒的人有百种模样,但无一不例外的是醒来一般都不记得之前的事。
那他如今斗胆看她,她是不是也不会记得?揣着这样一份心思,裴郁就舍不得移开视线了,他沉默地凝望云葭,直到见她蹙眉重新拿指腹搓揉自己的眉心,他又急了,重新拢紧眉心,看着云葭问道:“是不是很难受?我去喊人。”
他说着就要转身出去喊人,袖子却在这个时候被人牵住。
“别走。”
身后传来云葭软乎乎的声音。
她虽出生于北地,声调却软,只是平日端庄惯了,鲜少有人能瞧见她这般模样。
裴郁第一次瞧见也难免震神,他止步,脸上神情依旧震动,却不知道是因为云葭不同以往的模样还是因为她此刻的举动。
回头。
裴郁的视线落在云葭牵着她袖子的那几根手指上,她只是轻轻一握,根本没用什么力道,可他却一步都走不了了。
只能留下。
“不难受吗?”
过了会,他回过头与云葭说话,视线落在她白皙的那几根手指上,似乎生怕自己动作大一些,她就会抓不住他的衣袖,于是他连动都不敢动。
可她总是要松手的。
见他止步,未再离开,云葭便收回了自己的手,她摇头,仍仰头看着裴郁,看着竟有些乖:“还好,休息一会就好了。”
只是头不疼了,脖子却有些发酸了,她看着裴郁,忽然皱眉。
裴郁正遗憾那一片落下的衣角,突然瞧见她皱眉,以为她又不舒服了,忙问:“怎么了?”
云葭说:“脖子酸。”
“嗯?”
裴郁闻言,怔了怔,他倒是没见过有人喝醉还会脖子酸的,直到见云葭忽然嗔怪似的看了他一眼,手按在酸软的后脖子上,说他:“你长这么高做什么?”
这才明白她为何脖子酸。
裴郁觉得好笑,也难得失笑,他一双漂亮漆黑的眼睛隐含着藏不住的笑意,见云葭依旧一脸怨怪地看着他,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蹲了下来,蹲在她的面前。
衣摆全落在地上,扫了一地尘埃,可向来爱干净的他却仿佛没有瞧见一般,他只是仰头看着云葭,如刚才她看他时一样,含笑问她:“这样呢?好些了吗?”
“嗯。”
云葭看着他点了点头,终于舒服了。
她还是那副乖乖的样子,裴郁看得心下一动,竟不由问道:“不觉得我矮了?”
云葭大概是真的喝醉了,反应都变得慢了许多,听到这话,她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看着面前仰头看着她的少年,云葭蹙眉,不解:“我何时说过你矮了?”
她完全不记得。
裴郁提醒道:“那日,马场。”
云葭又拧眉细想了许久,摇头,肯定道:“我不记得,我没说过,你一定记错了。”
裴郁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聊极了,竟跟喝醉的云葭在这理论这些事,甚至看她这样的反应总忍不住想扯起唇角,可倘若她没喝醉,此刻他也不会在这处与她说这些话了。
他也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如此放松地与她说话,而不用担心自己会不会说错了什么。
“那量身高的时候,你为何看我?”裴郁继续问她。
云葭似是又细想了一会,忽然,她轻轻啊了一声,想起来了,午后天暖更醺人醉,也让向来会说话的云葭变得直白了许多:“我没觉得你矮,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好好喂你,让你更高一些。”
裴郁听到这话,心下不禁又是一动,他看着云葭不由问道:“为什么要好好喂我?”
云葭摇头,看着他却不说话。
裴郁还欲再问,却忽然被人揪住了耳朵,那几根原本揪着他衣袖的手指此刻正揪着他的耳朵,裴郁初时还未察觉,他只是呆呆地往一旁看,待瞧见那一段皓白的手腕,察觉到耳朵上传来的热意,他忽然觉得一阵电流一路从脚底心噼里啪啦地往上延伸,心跳在这一刻彻底停下了,那一簇簇的电流却像是变成了烟花在他的体内绽放开来。
第148章 裴小狗
身体在这一刻变得酥麻起来,他差点没绷住,双膝就要往地下跪,好歹撑住了,却被云葭后一句话惹得又乱了心跳。
“裴小狗,你今天好吵。”
云葭蹙着眉,揪着裴郁的耳朵,看着他说道,觉得他问的问题简直是废话。
裴郁哑然,好一会他才回过神,嗓音却依旧沙哑:“你喊我什么?”
云葭却又不肯喊了。
裴郁觉得她喝醉了其实一点都不乖,反而很磨人,偏他对她没有丝毫办法,她做什么,他只能受着,她不愿喊,他纵使再想听她喊也不敢逼着她喊,只能这样沉默而渴望地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裴郁觉得这样真好,凉亭成了唯一的四方天地,他们在这,无人打扰,他可以一直这样看着她,不用担心别人的议论。
但最后到底是理智唤回了裴郁的神智。
他终究是怕人议论的,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他怕别人瞧见而坏了她的名声,便软着声音哄她:“松手好吗?”
云葭还抓着他的耳朵,似乎觉得好玩,她甚至还轻轻捏了捏,裴郁闷哼出声,这一次膝盖没撑住,单膝跪落在地上,人也跟着往前倾了一些,高高束起的高马尾垂落在肩膀上,遮住了他半边俊美的脸。
“你的脸红了。”
耳边忽然传来云葭的声音。
裴郁听到这话,脸却更红了,心脏在胸腔砰砰跳动,他岂止脸红,就连脖子都红成了一片,耳朵也跟着红了。
似是被这股热意烫到,云葭终于收回了手。
“你没事吧?”即便醉了,她也依旧是关心人的那一个,以为裴郁出事,在收回手后,她便伸手去扶裴郁。
裴郁见她伸过来的胳膊,下意识想躲,却又不舍。
明知道她的亲近对他而言是怎样的磨难,他也依旧舍不得躲开,最后裴郁还是被云葭扶着起来了。
见他脸颊依旧红红的,云葭蹙眉:“你发烧了,我去给你请大夫。”
她说完就要起来,却晕晕乎乎的,起来的时候,身子还晃了几晃。
这一次是裴郁轻轻握住了她的衣袖,没让她走。
云葭蹙眉看他,似乎不解他为何要阻拦她。
“我没事,就是蹲得太久,休息会就好。”裴郁和她说。
云葭又抿唇看了他好一会,似乎是在审视他的话,但见他的确无恙便没再往外走,而是扶着他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语气关切:“那你别蹲着了,坐着。”
裴郁乖乖坐下了。
云葭也跟着坐下了。
过了一会,裴郁忽然问她:“为什么突然喝酒?”他还从未见她喝过酒。
云葭看着他慢慢说道:“陪人喝的。”
陪人?
裴郁蹙眉:“谁?”
他知道她今日不在府中,他比云葭要早回来,正好赶上了饭点,以为会和从前一样跟云葭一道吃饭,未想她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说她今日有事出去了,不回来用膳了,让他跟徐琅一道吃。
想到今日徐叔也不在府中。
他不由猜测道:“是跟徐叔一起出去了吗?”
话音刚落就见云葭忽然定定看着他。
裴郁被看得一愣,反应都跟着慢了一拍,过了一会,他问云葭:“怎么了?怎么这样看着我……”话还没说完,两片薄唇却忽然被人轻轻捏住了。
裴郁惊得瞪大眼睛。
他以为捏耳朵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云葭竟然还会捏他的嘴巴,脸又一次变得滚烫起来,他的眼睛不知该说是呆滞还是羞赧了,看着面前的云葭,一时不敢再有所动作,余光却不住往外面看,生怕有人突然过来瞧见。
那就说不清楚了。
还好这处偏僻,此时又天热,恐怕大部分人都在乘凉躲懒,倒让他的心也变得安定下来。
“不能说。”云葭蹙着眉看着裴郁说道。
裴郁见她蹙眉,其实就明白了,他有些惊讶她此刻醉了都如此警惕,没有丝毫放松,看来让她喝酒的必定不是什么等闲之辈,但裴郁却没有再问,既然徐叔在那,以他的爱女之心,恐怕也没有人敢强逼她喝酒。
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不会再问。
云葭却又蹙着眉看了他好一会,才松开手。
嘴唇上不属于自己的热意依旧还在,皮肤也有些吃痛,甚至还有一股淡淡混着花香的油脂,像是她平日擦手用的,裴郁伸手想去触碰,但在云葭的注视下又罢手,只能老实坐着。
过了一会,云葭忽然看着裴郁说道:“我今天看见你了。”
裴郁以为她在说醉话,但还是哄着人问道:“哪儿?”
云葭想了想,报了个地名。
原本脸上还带着笑的裴郁听到这话,脸色忽然微微一变,倘若云葭此刻清醒,必然能察觉他此刻的异样和那一瞬间的紧张,可她如今还醉着,虽察觉到他神情有所变化,但反应实在太慢,见他不对,也只是半歪着头略带困惑地问道:“你去做什么了?”
“我……”
裴郁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说,他不愿欺骗她,但他今日所去之处……却不好与她说起。正在裴郁犹豫之间,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声音,“谁在里面?”
是惊云过来了。
惊云是听说云葭回来了,却久未见到人,特地出来寻的,走到此处忽然瞧见两个身影,才有此一问。
她蹙着眉走过来。
帘子一动,有人出现在帘子后面,惊云抬头,见是裴郁,微微错愕之后便与人行礼道:“二公子。”
话音刚落,她又瞧见了凉亭里面的云葭。
“姑娘!”
她立时快步进去。
此刻云葭面上的红晕也消了,但惊云自小就在她身边伺候了,她有没有不一样,她一眼就能发现。
“姑娘这是……”她转头问裴郁。
裴郁仍站在帘子那边,说:“喝醉了。”
“喝醉?”
惊云一扫凉亭之中,见上面并无一物,便知姑娘是在外面喝的,她不敢多问,只能回过头,柔声哄云葭道:“姑娘,我们先回去歇息。”
云葭即便喝醉也是乖的。
认出是惊云之后,她便点了点头。
惊云松了口气,扶着云葭起来,裴郁替她们掀开帘子。
“二公子,那我们先走了,今日之事……”惊云扶着云葭跟裴郁说。
裴郁此刻又恢复成从前的模样了,他垂着眼眸:“放心,我不会与任何人说。”
惊云这才松了口气。
她又朝裴郁福身一礼,这才扶着云葭离开。
云葭这时倒是又变得少言寡语起来,什么都没说,只是在被惊云扶着走出去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裴郁。
四目相对。
裴郁眼眸立时又变得温软柔和起来。
眼睁睁看着云葭离开,裴郁的好心情却一直不曾消下,他仍望着前方,即便那边已经没有云葭的身影,又过了许久,他方才收回视线,回头,往凉亭中看,那边已无人,但先前记忆却依旧在他的脑海之中。
她喝醉酒呆坐在石凳上看着他说脖子酸,扯着他衣袖要他别走,捏他耳朵嫌他烦喊他裴小狗,还会为了让他闭嘴所以捏住他的嘴巴。
裴郁眉目轻弯,心情也十分愉快,他不知道她一觉醒来会不会记得这些,他希望她不记得,要不然他不知该如何相处,也怕她以后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对他。
只有他记着就好。
他从来不贪心,比起未知带来的可怕,他宁可自己一个人守着这样一份秘密。
只是想到今日自己查到的那些,裴郁忽又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