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简单谈了资产，那么我们继续探讨负债吧。”李银河问王朴道；“王朴贤弟，你怎么理解负债？”

王朴眉毛一挑起身道；“小弟自从接手家族买卖，对负债领域比较熟悉，榆林老乡私下称呼小弟债头。小弟负债一以贯之，从参与买卖开始到现在，一直负债啊！

小弟说实话，在榆林，小弟的业内信誉比肩刀客啊。借款全凭家族卖脸，小弟觉得做买卖就是莫名其妙背债。要说对负债的理解，只能从家族寻找概念，家族认为负债不是一件好事。负债是一件缺乏信誉的坏事，这也是陕北的主流观念。

李银河点头道；“王朴贤弟对负债理解就是大明百姓对负债的认知。普通百姓认为负债是贬义词，家庭最好不欠亲属钱财不借外债。为什么出现如此认知呢？这是自给自足农业基础的经济关系造成的。

从古至今，中原王朝以农业为基础，以田赋为统治基石，田赋是王朝的主要税收来源。这种生产关系被称作小农经济。优点是便于管理子民，缺点是生产力低下。王朝关注的是稳定，限制百姓流动，压制商业。至于改进农械，促进商贸流通不是官僚所重视的。

农业靠天吃饭，产出低，收获不稳定，负债会带来严重问题，加上无良商号的高利贷，负债往往令债务人破产。

世界在发生改变，大明西南沿海有很多海商，葡萄牙人在大明沿海忍着被中间商的盘剥死乞白赖上百年不走，因为利益。依靠农业的生产关系在发生改变，银河可以说，海洋文明正在到来，也可以说海洋掠夺正在进行。

摆脱田赋的海洋掠夺正在改变经济基础。我们文雅点，称新经济为商业经济吧，它将深深改变经济基础，继而改变上层建筑。大明只有渔民，没有海洋文明，好在有些海盗。

银河的意思是，商业经济或者更高层次的经济关系对负债有不同的理解。

在新的经济关系中，负债代表责任、代表信用、代表能力。千万不要将负债给予是非的定义或者给予褒贬的定义，我们要以时空界限判定负债。

站在哲学高度上的时候，要超越一般意义性的道德判断，先用哲学概念界定负债，在哲学上的意义就是：以信用方式参与社会再分配的一种模式。重点，它不是凭借着真实的劳动和资产，而是通过信用参与社会再分配的一种模式。

银河先说负债的含义；第一层含义是知识，你必须懂。第二是包含了一个人的勇气，你到了关键时候，你敢于承担，敢于负起责任来。第三个，它实际上是一个人、一个机构或者一个国家的自持力，就是你知道边际和风险，这样才是对负债有一个完整的认识。

负债的种类很多；有集资型的负债、有融资型负债、有信贷型的负债等等。负债的时间分类上面有短期负债、中期负债、长期负债。这些是基础知识。

我们重点谈负债的三原则；第一原则你的收入能覆盖利息。第二个原则，是你负债所持有的资产必须具有相当程度的增值能力，重点，就是你买的东西必须增值。第三个原则是你买的资产必须有随时套现的能力。

负债没有对错，要注意边际纪律。在正确的时间和正确的地点，如果你做了正确的负债选择，它会改变你的人生！

一个人一生要负很多的债，除了钱这个债以外，还有情债，人的一生要负很多很多的债。银河追求医生被揍了很多次，本官一直在反思，我几辈子以前一定欠了很多债，秦令仪医生追债来了。打就打吧，打不死，本官争取变负债为资产，谁说得清呢。”

李银河再次制止王朴提问道；“王朴啊，银河还会说很多新词汇，先听吧。

银河说这么多，是为了判定价值，需要擦亮负债的眼睛，投资价值。相比于王朝，我们个人大多数时候是渺小的，我们的买卖契约需要和国家这样的强势机构博弈。坦率的说，世界上绝大多数国家是不遵守契约的。他们会告诉你，真理在大炮射程之内，你在大炮射程之内，你是邪恶的，你可以提出履约，他们会将你清除。

新的经济是鲜血和火焰铸就，从头到脚流淌着肮脏。银河强调道德情操，强调增强武力，你没有强横的武力做后盾，从事货值之道是找死。

先贤强调，道并行而不背。新经济积累财富是丛林法则。我们不判断是非，因为需要拉长时空观察，一千年才是一段小时间，所以不讨论是非。银河认为，按照现在的经济发展模式，财富积累铁定是丛林法则，依靠强权和武力通过屠杀和掠夺积累原始资本。我们在封建小农社会就提倡仁义，在商品社会或更高的经济社会却施行灭绝人性的掠夺，没有人情没有尊老爱幼没有扶助弱小，我们在人道是进步吗？好在银河天生来搞事情，且行且珍惜，且行且观察吧。不管怎样，大明的经济基础要改变。

我们谈负债。银河曾是种田的屯军，农村没有纯粹的懒人，银河身边的屯军和乡民起早贪黑辛勤劳作省吃俭用，可是很少有人能劳动致富，反而勤劳地一不小心负债致贫。银河强调劳动光荣，劳动和创新是社会进步的源泉，现在恰恰难以依靠劳动致富。这是管理和认知的问题，是一篇国策论，我们今天不谈。我们谈现象。

第125章 负债代表责任，代表信用，代表能力

银河强调要站在哲学高度，运用时空的视野观察货殖现象。勤劳的成果能否保证我们的生存需要呢，这就谈到价值。价值的表现是货币，货币是否稳定决定了劳动成果是否有稳定价值。

以大明为例，大明的货币是否稳定呢，很遗憾，大明宝钞现在是笑话，没有备兑没有税收和王朝的信用承诺。那么白银呢，非常神奇，大明户部没有安排白银作为货币，国朝的货币白银化是被动的。感谢祖宗吧，他们制造了伟大的商品，让我们居然有钱花，否则，我们的经济基础还是自然经济。

从始皇帝建立君主帝国到现在为止，我们吃了祖先近两千年商品红利了，该在经济关系有所发展了，我们躺赢了这么久，天道无私，再躺下去，该被揍啦！

价值的表现货币是不稳定的，我们的劳动成果也无法保证生活稳定。我们努力的劳作，商品没有增长太多，我们在辛勤地负债。这是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原因。银河和诸位正在努力改进经济关系。

作为个人，我们学习了货殖知识，可以在混乱的经济社会中努力积攒资产。盗用一个概念，我们身处恶性通胀中，货币总在贬值，我们身处一个实质负利率极为严重的状况，我们要学会对冲。比如说像投资农产品，烟酒茶糖药材等抵消通胀，保护财产。我们要使用负债，如果不负债持有资产的话，那么会输掉人生的。

负债代表知识包含了勇气责任，还代表了自持力。

从宏观经济层面说，我们身处无良的经济社会，商行一直运用负债发展商道推进乡社建设。商行使用了纸质票据债券和股份等方式。

我们谈资产谈负债，是要建立一个基本评判价值的资产负债表，在不同区域不同时间投资价值。功夫出细活啊，我们以后再探讨货值之道。”

时间进入五月下旬，易州涞水南部平原，固安北部商行控制的熟地冬小麦成熟，等待收割。

易州涞水衙门派出所有衙役去各街坊征集收粮志愿者，志愿者每人每日三斤粮报酬，由易州文化商行支付，商会会登记出工的百姓，作为信誉的参考。文化商行暂时停止演出，号召旗下工作人员报名，去乡社参加收割。

农院孙奇逢院长号召农院师生在完成农院自留地的基础上，支援乡社夏收，支援乡民夏收是农院实践课之一。

涞水周边留守匪寨的土匪们拿着镰刀，连枷向农院集合，准备接收农械，跟随商军收粮队奔向农田。

沉甸甸的麦穗，一望无垠的麦浪意味着丰收，只是要安全入库，还得经历艰辛劳作。

头包布帕，身着灰色旧衫的汀兰劳作动作极为熟稔，手持掐刀掠过一行麦田，麦穗落入汀兰臂挎的竹篮中，然后汀兰手持镰刀，将一行麦秆收割，打成一捆，放入推车中。

侯金石看着汀兰身躯一起一伏，韵律感极强地快速割麦，艰难地抬起胳膊，看了眼头上骄阳，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田埂上。

汀兰赶忙跑过来，给侯金石灌了壶凉茶，用扇子为侯金石降温道；“学长，你中暑了，到棚子下避避太阳。”

侯金石苦笑道；“我一个男子汉，收割麦子不及汀兰的一成，还险些晕倒，实在惭愧啊！”

汀兰笑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农事无小事，辛苦劳作，还得抢收，晾晒，赶上老天刮风下雨，那就欲哭无泪了！

农活做多了，也就习惯了，生存哪有那么容易啊！

学长从小衣食无忧，没有接触过农活，猛地在太阳下劳作，很容易中暑，量力而行，学长休息一会就好啦！”

侯金石指指一旁道；“汀兰也休息一会，咱们有好帮手，不急于一时。”

侯金石指的是不远处劳作的归庄，归庄得到割完麦田，就恢复自由的承诺，此时干劲十足，归庄有功夫底子，从小做农活，割麦的速度极快。

“金石想起以前声色犬马的生活，恍如隔世，午夜梦回，时常惊醒，如果按照以前的生活轨迹，金石定然是十足的败家子，没有理想，不明是非，细极思恐！

还是要感谢李银河学长，人生不能浑浑噩噩，总要有点精神！”

汀兰笑道；“金石学长悟性不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现在是远近闻名的实干家。

其实归庄顾绛本性不错，从小做活补贴家用，能吃苦，读书过目不忘，是难得的读书苗子，只是缺乏理想，一时放浪形骸而已，经过农院教导，前途无量。”

侯金石严肃道；“汀兰，不要在金石面前夸奖别的男人，学长虽然心胸宽广，但是想起顾绛纠缠你，就忍不住想揍归庄。”

“学长，这跟归庄没关系啊？”

“他们俩是二椅子，都欠揍，聪明不代表智慧，他们能不能打磨成美玉，还得看悟性。

汀兰，师兄看看你的手，你手指好像有八个斗，或许是九个，注定多子。”

汀兰脸色绯红，还是伸出手道；“不好吧，咱们还没有订婚呢？”

侯金石微笑道；“王点大人答应，夏收后来农院，给侯金石当主媒，前巡抚大人做媒，我爹敢说个不字嘛，你就等着做候汀氏吧。

咱们以后就在易州生活，候某就娶你一个女子！”

汀兰小声道；“学长，你真好！”

远处归庄挥舞镰刀道；“有完没完，你们叽叽我我，归庄不仅出汗还得喝醋，是抢收麦子还是抢着谈婚论嫁啊？

六奇学弟都比侯金石干的多，侯金石你羞不羞！”

侯金石站起身道；“侯某和李银河学长都是心胸开阔的人，你的评语是侯某来写，你确定抱怨侯金石了？”

归庄挥舞着毛巾道；“君子成人之美，归庄让你和汀兰姑娘用湿毛巾擦擦汗，候学长不熟悉农活，这点麦子归庄一个人就搞定，你们聊。”

侯金石拉住害羞要走的汀兰道；“没事，再聊会。

金石割麦就是捣乱的，让归庄多割麦子，我负责运输脱粒，不占他便宜。”

灵丘西龙泉沟，顾绛一身短打，头发用麻绳简单一系，长身而立，聚精会神盯着树上一只知了猴。

“奇怪啊！知了猴都是傍晚或夜间上树，这只知了猴大中午的爬树，特立独行啊！”

顾绛身旁围着一圈商道附近的山寨土匪，齐齐点头道；“顾绛经理，这是一只不听话的知了猴，炸了吃最香！”

顾绛摆手道；“诸位掌柜，知了猴破土而出殊为不易，农院无聊学友观察过，知了幼虫在地下暗无天日生活七年以上，才破土而出，鸣叫一季，过不了冬日。

生存之艰辛值得敬畏，顾绛喝了杜鹃师姐的毒水，朝不保夕难免暴毙，过了一段时间，难免对生命有些感慨！

诸位掌柜们，赶紧办事吧，顾绛都不知能不能看见明日的朝阳。”

中了盗门毒水，可惜了。一名土匪拱手道；“顾绛公子，咱灵丘西部开发晚，没有东部和中部的土地，矿场资源多，山匪赤贫啊，匪情不好给公子添麻烦了。

在下罗三，按照公子要求，召集方圆二百里，十家寨主，大小六十位掌柜们，听候商行安置。”

顾绛一脸凝重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从良吧，李银河的霸道大家惹不起。

穷这种小事不是问题，关键是要有组织架构，十个大寨转变为乡社管理，按照商行下辖乡社规定配置老军社长，诸位掌柜有不服的吗？”

罗三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不服的都弄死了。”

“很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现在周详县令给予山匪优惠政策，要抓紧时间从良，编入县城农户。

我们地处灵丘至浑源州商道，乡社和商道由易水湖商行经营管理，顾绛负责的是联合商行事务，简单说，组织商道附近匪寨，乡社加入合作社，发展工坊生产，进行贸易买卖。”

罗三担忧道；“咱们这地界不小，尽是密林，山坡，吃不饱饭啊，不敢瞎活动，浪费粮食。”

“格局太小！”顾绛指指罗三道；“罗掌柜，你的思维是穷人思维，得改。

李银河学长说了，封建小农经济必将被资本商业经济取代，能产粮食很好，少产粮食也不是大事，灵丘山地无法产出大量粮食，对商贸影响不大。

灵丘山多林茂，咱们十个寨子控制方圆二百里山区，占着这么广大的资源，致富不是事。

罗寨主，你现在被聘为联合商行灵丘西部副经理，学生要求的人手，准备得如何？”

“顾绛公子，各寨狗头军师和识字的都带来了，您吩咐吧。”

顾绛看看四周六十多山匪文化人，微笑道；“很好，灵丘西部商栈就成立了，大家伙都是商行管事。

顾绛从小干活，做买卖补贴读书和家用，经过李大人和杜鹃摧残，在货殖一道精进了。

联合商行主要推进农村合作社事务，集合有限人手整合辖区内的资源。

李银河大人讲了，资本主义初级商业事业高于小农社会，我们商行可以弯道超车，实践这一理论。

商贸基础一则保证私人财产确权，二则繁荣商业，增加工坊生产。

罗经理，十寨确权工作落实如何，辖区内还有没有多吃多占的豪强？”

罗三恭恭敬敬道；“辖区内咱们山寨就是最大的豪强，荒山野岭的，大家伙已经将各自区域分划完毕。”

顾绛拍拍罗三肩膀道；“这片山林草场就是金窝窝，一定划分清楚，以后莫要争执。

好，咱们开始工作。”

顾绛将一份产品目录放在桌上道；“这是联合商行收购目录，大家伙抄一份，咱们先易后难，慢慢发展。

商道上易水湖商栈，联合商行商栈就近收购木柴，草料，麻线，药材，山货。

每寨先领取一百石粮食，是用以上物资交换收购目录物资的预付款，爬山涉水的，得吃饱饭，有问题吗？”

一圈掌柜们眉开眼笑道；“都是山里的大路货，能换粮食没问题！”

“不要砍树，不要破坏环境，诸位掌柜切记。在商道南北中，咱们初步设立三个皮货制衣，靴帽工坊，三个果酒工坊，三个辅食工坊。

联合商行投入无息贷款，初步吸收一千劳工，各位掌柜互相碰碰，货源，生产资料，工坊选址，人员调配，你们自己协商。

大家协商一致以后和联合商行签约。”

顾绛起身道；“顾绛来自江南，自小打工，熟悉养蚕产丝，每个寨留一名文化人，接受顾绛培训，咱们这里有大片桑林，要利用起来。

易水湖商行和县城支援咱们大批羊羔，鸡鸭，诸位掌柜们统计统计，让乡民们劳做起来，联合商行定点收购。

联合商行的合作社商品目录分给大家了，把章程拿回去，咱们是民办自主合作，乡民自愿签约。

李银河大人宽宏大量，不要耍小聪明。初期惩罚措施简单粗暴，伸手剁手，弄死拉到，挖矿是最仁慈的惩罚。有一些修剪花草的绿植处狠人，暗中窥视大家，他们非常猥琐凶狠。莫要自误。”

顾绛望着屋外道；“李银河真是货殖高手，什么是资本主义中高级阶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