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娇娘
作者:鹿有酒 | 分类:古言 | 字数:68.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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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章 东君已老(5)
城楼之上,大雪纷飞。
沈临佑立于高楼,身侧唯有云梨相伴。
“你不惜百里夤夜来此,是为了陪着我,还是为了看他一眼?”
云梨默然片刻,伸手握住他的指端,“此时此刻我就在你身边,还需多问吗?”
沈临佑侧首,他抚了抚云梨的面颊,温声道:“云梨,你不要欺我瞒我,你若骗我,此生便只有一次骗我的机会了。”
“……我知道。”
沈临佑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外面风大,你先回馆舍等我。”
许是这样的雪颇为熟悉,许是云梨那一刻的恍惚,临走前,她驻足问他:“你还记得你曾经许诺过我什么吗?”
沈临佑回头,眉目杂着犹疑不解。
云梨失笑:“主君要注意自己身子,我先走了。”
沈临佑凝思从前,一时未能在意她方才对自己的称呼,等他注意到时,云梨已然转过台阶不见了。
室外风吼雪啸,屋内寂静幽明。
云梨推门而入,夹带着冬雪的清寒,扑面而来,散去几分灼热。
辞风看到她,持盏的姿势稍稍顿了顿。
“我记得先生甚少饮酒。”云梨轻笑。
辞风强撑起精神,他推了推椅子:“云姑娘坐。”
“先生忘了,陛下恢复我的位分了。”
辞风低头笑言:“你何时自称过臣妾,何时自称过本宫?你心底里抵触,何需做这个样子?”
他饮尽杯中酒:“姚氏韩家打入东南,云姑娘应当有了盼头了。”
云梨一瞬不瞬盯着他:“你这样聪明,怎么没能算到他们会打入东南?怎么没有算到,你也有日薄虞渊的时候?”
辞风与她对视,平静回答:“因为我独独算漏了一个人,也算漏了人心。”
云梨收回目光,她自顾倒了杯酒,两人相对而酌,明明是故人,却形同陌路。
“你不择手段皆为了国祚民安,午夜梦回时,可有过丝毫的愧对?”
“既是为了天下,我自然是俯仰无愧于天地,行止无愧于人心。”
“好一个行止无愧于人心,”云梨凝视着他,似乎想将这个人看透,“你啊,根本没有心。你只懂书册里的权谋策略,战场上的总齐八荒。帮助你的是拾阶玉,阻碍你的是垫脚石,没有一个人是不能利用的。”
辞风望着她:“我给天下带来平定,我做错了吗?”
云梨道:“若要论是非对错,历史长河几千年都论不完。你只知道胜者言史,却不懂得败者萧索。因为你从来都站在胜者一方,从未败过。大概你也从未想到,败者也有扭转乾坤的那天。”
辞风似乎有了醉意,他喃喃道:“你应约来此,就是为了讥讽我?”
“或许罢,”云梨站起身子:“人人都道你冠绝天下,得辞风者得半天下,你至死,恐怕也只有这半天下了。”
说完,她将第三杯酒饮尽,推开门扉,走入茫茫夜色,肩头沉雪,再不曾回头。
直至院门,身后传来青瓷碎裂的声音,云梨驻足,眼角只瞥到灯影幢幢。
她来到湖边,将袖中所藏匕首丢进湖中,独自沉默了很久,比起杀了他,或许她更想看他落败一次。
这一夜里,云梨觉浅梦深,她总是梦到小凤凰和云泽,梦到他们在南荒的草地上对她笑,梦到云泽会走路。
碧波浩渺的山野间,女子背影潇洒恣意,云梨垂首,看到她牵住自己的手腕上系着红绳,于是她想更近一步,可还不等她看清她的脸,女子就松开了她的手。
她和老将等人站在远处朝她招手,“梨娘……梨娘……”
她一遍遍唤着,笑靥隐在云雾里,看不真切。
云梨便在这时被人蓦地攘醒,湷儿神色担忧:“娘娘快起来,出大事了。”
云梨回过神来,当先问她:“史谊死了?”
湷儿点头:“被盛将军从城楼上掼下去摔死的。”
她又道:“但奴婢要说的不是这件事。”
“怎么了?”云梨揉了揉眉间坐起。
湷儿颤抖着手,一张脸吓得惨白:“辞风先生殁了。”
云梨惊骇难定,她半晌未语,昨夜的话浮现在脑中,他说算漏了一个人,算漏了人心。
她知道辞风所说的这个人是自己,但是没想到,他说的人心却是此心与彼心。
他知道云梨是假意迎合,知道她有意刺杀自己,倘若她真动手了,云梨难逃一死,可他没想到云梨忍下了。
而云梨没想到,辞风为了国祚安定,将所剩不多的寿数全部押注在云梨身上,便如他曾经、以及很早之前就尝试过的办法——杀了云梨,彻底断绝沈临佑的念头。
“娘娘,您说话啊!”湷儿推了推她,眼里焦急之色尽显。
云梨却一言未发,她来到妆案前对镜理妆:“我记得我有一件月白色的旧棉裙,你去帮我拿来。”
“娘娘忘了,如今咱们不在宫中,何曾带过那件衣裳呢?”
“也是。”她望着镜中人发怔,指端微颤间,不慎打翻了艳丽的胭脂。
“娘娘……”
“去替我熬一碗玉麦粥来。文火慢炖,不急端来。”
湷儿不解,只是踌躇着不肯离去。
云梨推了推她:“去罢。”
馆舍的另一端,沈临佑站在裹尸布前一动不动,宛如石化。
盛晖鸣道:“军医已查看过,的确是瓷器所伤。”
下首的宫人颤抖道:“昨夜的确只有娘娘进了辞风先生的屋子,两人似乎起过争执,她走得匆忙,可那身形,奴是绝不会认错的。”
盛晖鸣凝眉:“昨晚的确有不少宫使听见辞风先生房里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算算时间,就在娘娘探望辞风先生的那个时辰。”
沈临佑一言不发,他将白布合上,掩盖住了尸体脖颈上那道狰狞致命的伤口。
小院的后厨,湷儿听了云梨的吩咐,亲自拿了小扇在旁看着炉子上的火。
云梨身子不好,素日爱吃麦粥,这样浓浓饘饘的既饱腹又适口,平日养身子最好不过。
迎着过道坐得久了,湷儿颇有些冷,她起身将小杌子挪了个方向,正要坐回去时,恰巧看见沈临佑领着卫尉军往内院方向走去。
她紧紧盯了会,见沈临佑面上并无任何不善,这才放下心坐了回去。
帝后争吵也不是一次两次,她这会做的浓饘正有多余,待会两人暖暖身子吃了饭,指不定就像往常那样,说开就好啦。
于是她满心欢喜,继而拾起团扇徐徐送风。
沈临佑踏雪而来,衣襟沾着的素色花瓣裹了沉厚的雪,半分也看不出来。
入室后,丝丝凉意挂在发梢,融在心头,逐渐将那颗心也浇得凉透。
窗外风朔狂澜,鹅毛样的大雪恰似柳絮飞残,云梨真想走出去看看,可她驻足在沈临佑跟前,无法挪动半分。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云梨都快忘记他此行的目的。
良久,他终于开口:“辞风是你杀的吗?”
云梨否认:“不是。”
她曾抱过一丝希望,只要她说了不是,沈临佑就会相信。
可她在这一刻细细想来,才发觉,沈临佑从未毫无保留地信任过她。
他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从不容许别人破坏,哪怕是她也不能。
“云梨……”他轻唤她的名字,而后走到云梨跟前扼住她的下巴,他仔细端详着她,好似他们从未认识过。
两人离得这样近,近到可以看见彼此瞳眸中的陌生倒影。
沈临佑的心头似乎压了千百斤的浮雪碎冰,他终于开口:“我真后悔自己遇见了你。”
“赐白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