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娇娘
作者:鹿有酒 | 分类:古言 | 字数:68.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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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萧萧落日(3)
庭燎的火焰逐渐微弱,炭柴里的幽蓝明艳变暗后,只余下风中的噼啪声响。
老将等人或坐或站,酒意本就灼烧面庞,此刻听了云梨的话,似乎将理智也一并蒸发走了。
老夏颤颤巍巍站起来,背似乎驼的更厉害了。
“是谁?如……何覆灭的?”
云梨咬住下唇,缓缓答道:“新帝年幼,遭奸臣毒害。我不过一介小民,其中内情无从得知。自新帝被戕害后,颐朝山河动荡,群雄四起讨伐,直到现在中原还是四分五裂、战火连绵。
打仗的近十年来,各地子民连活命都难,你们在此坚守,却不知颐朝早灭,这么多年的传信岂非全成了笑话?可有想过你们的家人,他们或许也早已命丧黄泉,甚至连死在谁家军阀的手上都不知道!”
哗啦一阵巨响,老力嚯的起身,将桌案上的酒菜掀了个干净,杯盏碗碟碎了一地,满目狼藉。
老将怕他酒气上头做出出格的事,忙上前挡在云梨身前将他拦住。
“丽州地处边界,可有受到战乱波及?”他喷着酒气问。
云梨的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她咬着牙,半晌后道:“丽州被林唁的傀儡大军阖城尽灭,正因为此事,银汐才会离开南荒前往调查。”
老力听后双眼通红,忍着满腔哀恸大跨步走了出去。
老夏正要去追,忽然听见老力悲怆的声音传来:“舅父舅母,都是孩儿不孝。”
刚走到门口的老夏脚步倏然一停,闻言也是不断抹泪。
他回头,老泪纵横地问:“凤北乡如今还好?那里接近朝都,不知战况如何。还有将军,他家中在阳鹿城也算有头脸的人物……”
云梨想起和司空涧分别的场景,还有那个收留了她大半年的酒泉居,也忍不住红了眼圈:“凤北乡地界特殊,如今应当还好。阳鹿城……”
她心中蓦地一痛。
迫使自己平静下来后,道:“阳鹿城一直很好,几乎没有受到战乱侵袭,起码……我离开之前是这样。”
老将稍稍放下了心,又听云梨问:“你们当真从未回去看过?哪怕偷偷跑出去,就看一眼,这样的念头也没有过吗?”
老夏在旁边听得清楚,骤然听得家国覆灭,他也不再持重,只是浊泪烧心般哭着,“怎会没有,故乡的山水,家中的亲眷,此一别上十年不曾得见,心中怎会不念?可我们是将士!是颐朝陛下钦定前往驻守的将士。
一个人跑了,后面的人都会想跑。做首领的耐不住清寂,届时一盘散沙,蛮民再去我们的国土烧杀抢夺,我们这些人岂不全成了无用饭桶,怎么对得起故去的弘左将军,怎么对得起持以信任的圣上?”
云梨默然,“你们也不后悔?”
老将喟叹:“颐朝是灭了,可是三十五年的戍守,我们扪心自问做到了当初许下的重诺,有我们在一日,蛮民都不能侵略中原。如今林家傀儡要踏平中原,我们自然还会上阵迎敌,若不得善终,战死就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天边渐露鱼肚白,老夏将痛哭萎靡的老力扶回了房间。
曦光普照,树梢屋顶披了层金辉浅纱,被风鼓动得微微流动,又是新的一天。
老将转身看着云梨,如鹰的双眸仍是坚韧,“你方才问我们后不后悔,老将只能说,若是后悔,早在几十年前人就跑完了,南荒这样大,想逃还不容易么,运气好的,跑出去也不是没可能。
可我们一百零五人,包括后面来到军营的郭棠,所有人都埋骨此地,与我们意志相连。后悔么,从未有过。”
云梨半晌未说话,她只是盯着天边的金色,一动不动。
老将低声道:“人这一生,许多错综复杂的选择导致此身来到此刻,银汐自始至终清醒,她所做的选择从不后悔。这句话你该问自己,后不后悔。
若是后悔,今日死去,及早止损;若是不后悔,来日方长,刀没落下,你就能一直喘气。”
他话音落后,看见惊醒的那琛从房里奔出来,正在四下目寻云梨的身影。
老将笑叹:“云姑娘并非孤身一人,不需妄自菲薄,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云梨抬头,看见那琛正从竹楼上朝她飞奔过来。
他跑得太快,发梢沾了竹叶露水也不知,靛蓝色的额带在身后飘荡,和衣摆的袍角错扬翩飞,像极了灵动的山雀。
那琛来后,老将未再多言,而是提了壶酒酿自行离开。
望着他秀气红润的面庞,云梨轻笑:“那琛应当有十八了。”
那琛不明所以,他看见云梨双颊酡红,以为她生病了,伸手就要去探她额头。
云梨侧头躲过,倚在门扉上有气无力道:“那琛,我走不下去,也逃不动了。”
那琛绕回她的身前,凝视着她认真地比手语:你走不动,我背着你;你逃不动,我替你抗刀。
“你真傻。”云梨似嘲非笑,眼泪却是泉涌一般流下来。
她说完这句,不知是醉倒还是晕了过去,那琛将差点栽倒的云梨牢牢护住,背回竹楼后,又唤郝倚来了一次。
郝倚这次没有再给她灌安神汤,而是拿出银针刺激了她几个穴道,最后照旧嘱咐那琛看好她,只要她肯吃肯喝,这条命就不会丢。
郝倚收拾好药箱,还没起身,就听见外面一阵吵闹,一个女童的哭喊声霎时传了出来。
郝倚大惊,药箱也顾不得了,起身就往竹楼外走去。
小凤凰看到爷爷出来,指着不远处的少年委屈哭道:“爷爷,他抢我的红绳。”
郝倚登时大惊,指着小毛贼怒骂:“你作死!敢欺负我孙女!”
说着就怒气冲冲地踩下竹梯,老将等人听到小凤凰的哭声也跑出来看。
老力先郝倚一步,冲上前把四下逃窜的少年揪了回来,斥问:“红绳呢?交出来!”
少年梗着脖子不服道:“一个破红绳,值个什么?我拿来绑头发也不许?那谁也别要了!”
说完恶狠狠掼在地上,还重重踩了两脚。
小凤凰看见心爱的红绳被踏进泥里,哭得更厉害了。
老力气极,举手就要去打,老将连忙一把拦住。
老夏在旁道:“束发多大点事,你与郝倚说不成吗?还动手去抢小姑娘的东西,羞不羞?”
说话的功夫,郝倚已经走到面前,他狠狠给了少年一耳光,破口大骂:“这么多年我都不忍让孙女受一丝气,你倒好,才来一天就欺负我孙女,我今儿打死你!”
说完还要再打,老夏又将他扯住,高声道:“半大的孩子,好好说教就是,动手可使不得!”
郝倚还在怒骂:“什么半大的孩子,这小子我打眼就看出来了,是个做尽坏事的野小子!南境里的野人!”
野人便是无父无母,也没有任何村寨肯收留的人。数量不多,群居不融洽,总有斗殴,所以只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苟活。
野外的南荒本就险象丛生,活下来都很是不易。
平日里他们只能去偷抢村寨里的东西,运气不好被当场打死的都有。
早年间野人横行,烧杀过不少寨子里的村民,所以南境子民都很痛恨野人。村民也根本不拿野人当人,只做野兽处理。
听到郝倚的话,少年不甘示弱,恶狠狠回道:“你这孙女无父无母,等你死了,寨子都被傀儡烧没了,她也是野人!”
郝倚怒不可遏,再度冲了上去,谩骂殴打不绝于耳,还夹杂着孩童的啼哭。
老将苦不堪言,将六环刀抽出刀鞘,往下狠狠一撂,铿锵的刀鸣震得几人都住了口,只剩了小凤凰还在哭。
“把这混小子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