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流火，一早太阳出来就火辣辣的，知了在树梢枝头吱个不停，吵得人心烦。

河水的水位一天一天在降低，地上的泥泞终于变干了，棉花被水泡烂发黄的叶子晒干卷了起来，手轻轻一拨就弄掉了。地上散落着许多小小的绿色棉桃，今年棉花减产已成定局，只能更精心地侍弄着新长出的棉桃，等待它长成。

稻麦两种的田还算好，雨季来临的时候小麦收好了，秧还没插。秧田淹了，再重新育秧还赶得及。可双季稻损失惨重，快成熟的稻子被大雨打倒伏在田里，稻谷被水泡烂了，有的还发了芽，不能说颗粒无收吧，但减产近半也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在烈日下泡在烂泥田里收割实在是件耗费体力的事情，泡软了的稻杆抱不起来，送打稻机里也不好打，劳动的效率极其低下。

抢收抢种，人人都疲累不堪，而恶劣的天气和环境加剧了这种困难。山庄里每个人都忙了起来，老人、小孩子们下田捡稻穗，力气小的整理菜园子，收拾蔬菜，帮着生火做饭、送水送饭到田间地头。苏钰也没闲着，带着工匠房的人忙着修理坏掉的工具，打磨新工具，柳嬷嬷就带着蔷薇帮着照顾小孩子们，煮艾草水给女娘们、孩子们泡澡，割药草熏院子，每天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六月十八，最热的一天，晌午日头毒得没法在太阳底下站着，张铭之怕大家中暑，早早吹响收工哨。十一郎早就带着厨房的人煮了薄荷茶，晾凉了放在院门口的布伞下，回来的人舀一瓢喝了才准回家。

“本来咱们该有夏天的消暑佳品西瓜的，可那一阵雨把西瓜全泡烂了，勉强留下来的我怕有毒，没敢给你们吃。”

“小心点没大错，咱前段时间吃泡在水里的菜闹肚子的教训不能忘。”十一郎端了瓢炒蚕豆出来，倒在桌上，“我拿盐巴炒的，都吃点。”

张铭之背上汗透了，结了层盐霜，在太阳下白花花的分外刺眼。不止他，在外忙碌的几乎人人如此，都是亟需补充盐分的。张铭之带头吃了一粒，跟在他身后的人也学着他的样子都拿着吃了，嘴里盐津津的，喝水都多喝了半瓢。

“队长，这天太热了，咱们能下河泡着吗？”

张铭之没回答，先去看十一郎，十一郎眼珠微微转了转，张铭之立刻摇头。“不行。”

“为啥呀？为啥不行啊？”

“水里干不干净你没看见？”张铭之一瞪眼，那人就乖乖偃旗息鼓，抱着头逃跑开了。

苏钰热得不行，在房里呆不住，搬了竹凉床到院门口吹风。中午的风热乎乎的，身下的竹凉床拿湿布擦了又干，擦了又干，坐着也是热乎乎的。

这样的天，就应该在空调房里呆着哪也不去，可别说空调了，冰块都买不着，连井水都是奢侈。别说什么心静自然凉，这么热的天她就没办法心静，更别提什么凉了。

“阿钰，阿钰，你快看，那车是不是往咱们这来了？”午休时间到，强大的生物钟作用下，苏钰昏昏欲睡，又热得睡不安稳。正打着瞌睡，边上的柳嬷嬷突然大力摇她，声音激动得都有点变形了。

苏钰勉强抬起头往大院那边看过去，两辆很简朴的马车正慢慢地朝这边行来，前面马车上的少年眉眼似曾相识。

“阿端，阿端，是你吗？”柳嬷嬷突然兴奋起来，跳着脚向他们招手。车上的少年也站起来向这边大力挥着手，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

苏钰跳起来，鞋也顾不上穿，撒腿就往那边跑。车上的少年也从车上跳下来，撒腿往这边跑过来。两个人狠狠撞在一起，苏钰一把抱起他举了起来，大笑道：“宝宝，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霍明端挣扎着下来，拉着她的手笑道：“昨天刚到的，今天一早天还没亮就往这儿赶，妹妹半路睡着了，还没醒呢。”

“睡着了，不是晕车晕过去了？”苏钰拉着他往车边走，“这一路遭老罪了吧？咱们这前段时间连着下了半个多月的雨，路都踩烂了，别说车了，咱们走着都难。”走着走着，苏钰猛地反应过来，停下脚步把他从头摸到手，“宝宝，你身上怎么这么凉？伤风了？”

这可不是小事，热伤风不及时治，会要人命的。苏钰急得浑身冒汗，招手叫柳嬷嬷去请十一郎过来给他看病，被霍明端拦住了。

“娘，我没生病，车上有冰盆，我靠着冰盆坐沾的凉气。”

“哦，这样啊。没事就好。”苏钰松了口气，又走过去看霍明阳。

撩开车帘，车厢正中摆着一个大冰盆，盆里浮着化了大半的两块冰块，霍明阳脚抵在冰盆外沿，坐在地垫上斜倚着角落里睡得正沉，小脸上汗津津、红扑扑的。苏钰爬上去轻轻抱了她下来，霍明端忙拿了把伞出来，打开遮在她们头上。

柳嬷嬷和蔷薇把行李搬下车，冰盆也搬下来，又招呼车夫进来歇息，忙得团团转。

刚把霍明阳放在床上她就醒了，一睁眼看见苏钰，她高兴得跳起来，一把搂住苏钰的脖子两脚一架就猴到了她身上。“娘，你抱我下来的，你怎么不喊醒我的？”

“看你睡得香嘛。宝宝，你怎么瘦了，抱在手里轻飘飘的，骨头都硌我手了。”苏钰怜惜地摩挲着她的背，越摸越心疼。“等着，我叫厨房炖只老母鸡给你补补。”

霍明阳笑眯眯地听着，也不嫌热，就猴在她身上不动。倒是霍明端听见动静走进来，看妹妹这样，瞪她一眼，伸手要来她下来，被苏钰一转身避开了，他委屈巴巴地看着苏钰，逗得苏钰直乐。

“你们怎么回来了？我看马车不是国公府的，你们昨晚住哪了？”

蔷薇端了茶进来，苏钰看了一眼，忙命她换上蜂蜜茶，放在冰水里冰镇一会儿再端上来。霍明端环顾一周，眼泪差点要掉下来。“这里怎么比偏院还简陋......”

“嗨，这不前段时间下雨嘛，担心破圩，我们就把家搬到山上去了，这不还没来得及搬下来嘛。”苏钰驼了霍明阳出来，到凉床上一起坐下，看着冰盆笑，“我说怎有什么东西忘了，咱们原来还曾试着做过冰块，如今倒是忘光光了。”

“我记着好像是把硝石放进水里，放一夜水就结成冰了。”霍明端皱眉想了好一会儿，慢慢地说着。

苏钰把脚抵在冰盆上，感受着脚底传来的丝丝凉意，惬意地叹了口气。“等明儿叫人去城里买点硝石回来。你们行李带过来了没？”

“没带，我们在这儿住两天就回去了。”霍明端看着苏钰脸上的失望之色，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国公府派人去接了我们好几次了，要我们回乡备考，我们回来不住那里怕人说闲话。”

苏钰皱皱鼻子，强笑着点头。“那倒是。国公府能去接你们，想来你们的住处也安排好了，挺好，挺好的。”

“陆兄过几天回来，到时候我们再过来看你，给你带硝石带冰盆，不会让你再这么苦熬着了。”

“娘，咱们家真的把纺织技术教给别人了？”霍明阳摸了摸冰盆里的茶壶，见壶把不热了忙提起来给苏钰倒茶，“陆大哥说他要过来看咱家的新纺织机，还说有事跟你商量，我问他什么事，他还神神秘秘地不肯说呢。哼，不说我也知道，肯定是合作做生意的事儿。”

苏钰眼睛一亮，笑了。“那敢情好，我也有事想跟他商量呢，这可好，不用去找他了。”苏钰喝了口茶，蜂蜜的甜味在口腔里丝丝缕缕地散开来，满嘴里都是甜香。“对了，他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霍明阳抿了口茶，眼睛亮了，拉着苏钰笑：“这是不是你寄给我们的紫云英蜜？”

苏钰摇头。“油菜花蜜和紫云英蜜的混合，香吧？”

喝了蜂蜜茶，冰块也融化得差不多了，好在还有一丝丝凉气。苏钰忙拉着霍明阳睡下，霍明端也躺在躺椅上眯起了眼睛，娘仨就这么无厘头地睡了过去。

熬到太阳落山，漫天金色和紫色的晚霞，风大了一些，吹在身上没那么热乎乎了。睡了一个下午，头脑总算清醒了一些。苏钰领着霍明端兄妹到外面散步，只给她们讲田是种了什么庄稼，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讲她们排涝救灾，神态里满满的自豪。

“你们能想象得到嘛，我们三四百人一起为着这些田地拼命努力，保住了我们的家园，你不知道我有多骄傲。”

“娘——原来种庄稼也这么难啊？”霍明阳拉起苏钰的手摩挲着她手上的老茧，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难是难，可挺燃的不是嘛？”苏钰掏出块帕子给她擦眼泪，“哭什么呢，我努努力，说不定能给你们换个身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