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钰这阵子有点顺利得过头，不管是家里的厨房还是院外的菜地，都进展得好。

月初霍明端领了厨房采买的分例回来，竟有一千八百钱之多。苏钰听得说是按外院小厨房的例，心下盘算，光这采买菜蔬开销就得三四十贯，听得说正三品官的月俸不过9贯禄米380石，若是光靠俸禄这一家子的生计都维持不了。不知道府里的进项有哪些，只是希望它们来路正常，保住她们现下的安稳就好。

“最重要的还是搞钱啊。”苏钰和柳嬷嬷感叹着，手下不停，将度篾齿钉入竹片里，刀刃和竹片垂直，握好齿夹一拉，篾片就均匀地出来了。没多会儿，地上就铺上了厚厚一层篾片。

锅里的水烧开了，柳嬷嬷收走篾片放盆里摆好，倒了开水进去泡，拿竹夹把没浸到水的竹片按水里去，听她念经似地翻过来倒过去说搞钱，不由得笑了起来。

山茶从外面摘了两片嫩叶进来大呼小叫：“姨娘，柳嬷嬷快过来瞧瞧，这是夜息香不是？”

苏钰忙丢了篾片探头过去看，两片指甲盖大的嫩叶躺在山茶手掌心，拈起来凑近了闻闻，隐约有点薄荷的清香。山茶看她点头，高兴得一蹦三尺高，拉起苏钰的手就往外跑，一气跑到墙边指着蕹菜边新出的嫩芽给她看，“撒下种子后一直不见出芽，还以为不出了呢，都种上蕹菜了，结果都出出来了，刚给菜地拔草，差点当杂草拔了。”

苏钰也很惊讶，当时拿了夜息香的种子，等地翻好就撒下去了，霍明阳和山茶天天去看，天天失望而归。等到第二批菜苗拿回来，地里还是空荡荡的，她们都以为没种活，全种上了菜，没想到它们倒长出来了。这夜息香可是个好东西，孙医者说了，只要她们能种出来，有多少他收多少。这下可好，不用想了，搞钱的营生自动送上门来了。

山茶听到说种夜息香也能挣钱，立刻高兴起来，也不怕麻烦，扛了铁锹去翻地，要把夜息香挪出来。苏钰和柳嬷嬷也过来帮忙，三个人有说有笑的，倒也不觉得累。

下晌霍明阳学琴归来，喜气洋洋地告诉她们说得夫子夸赞了。夫子教琴极严，极少夸人的，霍明阳能得夫子夸赞，平日里下的苦功可算没白费。

苏钰抱着霍明阳一顿揉搓，夸她的话说了一箩筐，柳嬷嬷她们更是不住口地夸，直把霍明阳夸得眉开眼笑小脸通红。

霍明端回来，听苏钰拉着霍明阳把得了夫子夸赞的话又说了一遍，也拉着妹妹的手夸了又夸。一家子都喜气洋洋的。

心情好了，做事也不觉得累。才两天的功夫，苏钰就做好了一辆小拖车，霍明阳拉着在院里转了好几圈，夸这个拖车轻省，又小巧玲珑的。苏钰心里暗笑，这就是简易版的行李箱，能不轻省么？

接下来几天，她又做了好几款推车拖车，等着到休沐日让霍明端送百工坊去。

上次休沐，霍明端去百工坊打听了，那手推车卖得极好。那贾二爷的确是个行家，几天不到就做了比苏钰更精良的推车出来，各家码头、客栈都争着抢购，专管运送客人行李货物，更有头脑灵活的开了租车行，租给人往各府里送礼时使唤。贾二爷见了他很客气，要送他礼物，霍明端十分推让才罢了，临走时亲自送了霍明端出来，还叮嘱他再有新鲜的物事一定要先送他那里去，价钱好说。

苏钰听了直念卖亏了，这次一定要卖个好价钱才行。霍明端就笑笑听她念，转天拿了份契约回来，说是找霍明轩帮忙寻来的契约范本。又过了几天，他回来又跟苏钰商量，下次去百工坊该如何谈条件。苏钰从小跟着外公们干活，做事是一把好手，谈生意就一窍不通了，否则大学里做设计也不会被同学坑了。

苏钰很清楚自己的不足，也不掩饰这一点，霍明端要她陪着演练如何应对，她就老老实实地陪着，对霍明端提出的各种刁钻的问题答不上来就摇头，还跟霍明端讨论该怎么作答。

母子俩演练了好多天。霍明端还特意求了霍明轩带他去他家铺子里找掌柜的求教，比念书还用功得紧。

一直忙到六月底，霍明端才说准备好了，苏钰才松了口气，奄奄一息地回房休息。

第二日休沐，霍明端没有直接带上车子去百工坊，而是提前约了贾二爷出来喝茶。

贾二爷上回听他说有新车在做已经心痒痒的了，这次霍明端一下帖子他立刻就应了。霍明端提前一刻钟到，进到茶楼发现贾二爷早坐在那里了，顿时觉得自己失礼，忙上来打招呼，招了茶博士过来煮茶。

贾二爷哈哈一笑，拉了霍明端坐下，迫不及待地问：“可是做出新物事了？”

“二爷真是料事如神，什么都瞒不了您。”霍明端一笑坐下，“二爷觉着上次的手推车用着如何？”

“那还用说，好啊。”贾二爷一拍桌子，“这附近的郡县都铺排开了，下一步准备销到北边去呢。”

“那您觉着哪里有可改进的么？”

“真要说起来，损耗重了点，车轮最慢也要一旬一换。你们可有什么法子改进么？”

茶博士分好茶，送到他们面前，霍明端先让过了贾二爷。贾二爷也不喝茶，眼巴巴地看着他，霍明端喝了一口，放下杯子，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来，也不说话往他面前推。

贾二爷接过来，并不是什么改进之法，反而是一个箱子的图样子，箱子底下跟手推车一样按了轮子，另一面还有把手，看起来怪模怪样的。他有点莫名其妙，又觉得挺有吸引力的，忍不住一张一张看下去，箱子的模样千奇百怪，后面干脆只有一个空架子。

霍明端不说话，静静地等他看完。

很久很久，贾二爷终于抬起了头，铜铃般的大眼睛熠熠生辉。

“这都是你家人想出来的？都是些啥？”

“这都是手推车同系列的产品，功能各不相同，多是便于运送小件货物行李的小推车，这几种是供人出行装行李书籍的箱包。”霍明端一张张指给他认，看贾二爷耳朵都竖起来了，顿了顿又说，“还有供女娘们装胭脂水粉的化妆包，还有专门放银票的钱包，不过这些都挺小的，就没画出来。”

“这么些已经想尽了，竟然还有？”贾二爷激动得声音都在打颤，一把攥住霍明端的手握得紧紧地，“这些都能在我铺子里？”

“只要价钱合适，可以。”

贾二爷看霍明端老神在在的，不禁笑问：“你不怕我不给钱白占你便宜？”

霍明端神色不动，贾二爷觉得这么点大的小孩子摆出个老成样子特别好玩，逗弄他的心思更甚。“小郎君也知道，我有过目不忘之能，更有制造手艺，这些图样子我既然看过了，马上就可以照着做出来。若是我不认账了，你待如何？”

“这些推车箱包都用到万向轮，我家人说了，那个才是真正值钱的技术，她没把万向轮的设计图拿出来，这些——”霍明端食指点在纸上，咧嘴一笑，“就像您刚才说的那样，损耗太多，不合算，生意是做不长久的。”

霍明端才刚换牙，大门牙掉了还没长出来，说话都漏风，不过他像是一点都没注意到一样，笑得牙床都露出来了，眼睛弯弯的。

贾二爷听他这样说，又看他真的不在意的样子，那点逗弄的心思消散了，心里说不出的憋气，说话也不客气了。“我就不买了，就做一趟头生意，如何？”

“听说西市有家曹家老号......”

曹家老号是贾二爷最大的竞争对手，这些年两家没少暗地里互相挖墙脚使绊子。只是背后的东家彼此认识，事情没做到明面上，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个还没他腰高的小孩子如何知晓？

霍明端笑得人畜无害的，倒叫贾二爷心里忌惮了起来，敛起神色严肃地向他保证绝不会做欺负小孩子的事。霍明端笑眯眯地喝着茶听他开条件。

“若能把你说的那个万、万向轮图纸卖与我，且保证不再卖与他人，我出五百贯，这些图样我按上次价格翻一倍全收了，如何？”

平心而论，这个条件很优厚了。不过，离霍明端心里的底价太远，他摇摇头，把那一沓纸理整齐了放入怀里，笑道：“掌柜的才说嘴就打嘴了，我虽年幼，眼皮子还没那么浅显。”一个“那”字音拖得老长，听上去还挺阴阳怪气的。

“贾二爷是识货的，只怕做不了这么大的主，不如问问你们东家的意思，我们再说？”杯子里的茶有些凉了，霍明端招呼茶博士过来换上新茶，端了一杯送贾二爷面前，笑着让吃茶。“二爷生意忙，今日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闲，且歇歇吧？”

贾二爷哪有心思吃茶，坐不了多会起身匆匆告辞了。霍明端也不留他，吃了茶下得楼来准备会账，却听得茶楼掌柜的说贾二爷已经结过了，不由失笑，贾二爷做老了的生意人，这点小事必是不肯失礼的。只是倒便宜了他，白吃了顿好茶。

生意没谈成，霍明端不急，出了茶楼慢慢往坊市里走，叮嘱小厮在牛车上等他，有人找就到琴行去报信。

妹妹喜欢琴，夫子也夸她有天分，趁有空去琴行看看，有合心意的请掌柜的帮留着，等卖了图纸再买去，左不过这几日的事。

买度篾齿时遭人串通了压价，他也算吃一堑长一智，多方打听了一回，要不也只能任这贾二爷信口开价了。

霍明端正信步走着，肩上突然多了一只胳膊，随后耳边响起一道公鸭嗓子嘎嘎的笑声：“哈哈哈霍六郎，可算又见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