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医院干什么？”李伟问。

“看我的妻子。”梁小东说了谎，陆萍是怀孕了，但是却并没有临产，所以暂时并不需要照顾。他看见李伟面色阴沉下来，眯起眼睛，眼珠左右扫视。他知道他并不信任他。他并没有多想，从背包里掏出两万块钱放在了病床上。“我听见护士的谈话，”他继续说，“我希望你能收下这两万块钱。”

李伟的手压在钞票上，他的手剧烈颤抖起来，抬头看梁小东时嘴唇在活动，面色变换，眼神流露出感激的神色，他的手指抓紧钱，“我收下……”他说，颤抖着手拿起钞票。

“不，……不要再给同志们添麻烦了，……我知道我已经不行了。”

梁小东，李伟寻声看去，病床上的女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只说了这一句话，她的嘴唇活动，眼中又流淌出泪水，手颤抖着要抬起，抬到半路中，她的手臂又重重地放下，然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眼神显得更迷离。

李伟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嘴前，“亲爱的，”他说，“我怎么舍得你离开我，……你是我一生中最爱的……人……”他哽咽了，眼泪从他眼角滑落，打在病女人的手背上，女人缓缓移过眼神，当她看见李伟哭了时，也扭曲着面容哭了。

“这两万块钱，能完成你的心愿，我希望你能收下它们。”梁小东口上虽这么说，但是心里面清楚，现在只有让李伟闭口，他才能不引起调查组的注意。

李伟颤抖着手把钞票往兜里揣，病女人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然后呼哧呼哧喘粗气，这时她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嘴上下张合着，想说什么，但是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李伟深情地说:“就算我堕入地狱，我也要护你周全，……我的爱人，我一生的所爱，……你若离去，我的生命将没有任何意义……”他呜咽哭了。

梁小东转身走出病房，他一边走，一边想:“从李伟刚才的话，我能预见到他一定会保持缄默。后续我还会给他医疗费的！”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出了医院，他驾驶汽车沿着道路边上杨柳树走。

马路上疾驰的汽车像是飘荡的鬼影，一闪即逝，从驾驶室探出头来的司机像是魔鬼，他们的面容只在阳光下一晃，立刻就变成了青面獠牙的鬼模样，他们冲他招手，冲他微笑，柳树树干后会冒出虚影一样的兔子，它们冲着他点头，然后它们会蹦蹦跳跳跑到下一棵树下，树跟下裂开深不见底的黑洞，他感觉到那是地狱的入口，他急匆匆开车掠过，路边的行人都变得犹如鬼魂一样惊悚，他们的脸飘忽扭曲着，身影犹如纸片一样会随着风而轻轻地飘动。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呼啸风声，像是科尔沁草原亡魂的低语声。他想:“现在就是在地狱，又能怎么样呢？”他继续开车往前走，映入眼帘的无一处不是地狱的场景，他咬紧牙关，“我就是变成了鬼，也做厉鬼，也要守住我的利益。”他继续开车走，仿佛此刻他已经不是人，而是把灵魂献祭给撒旦的行尸走肉。他的背脊上缓慢生长出一对黑色的翅膀，然后带着他翱翔在鲜血，腥臭味弥漫的黑色天空中，他自由地畅游，最后像是堕入地狱一样从天空直线掉落了下来。

直到在夜来香夜总会遇见了孟红兵，他眼前的幻象才消失了。

“老孟，”他说，“去召集兄弟们！”

孟红兵走出去，办公室里只留下他一个人，他把双脚搭在办公桌上，一双穿着黑色皮鞋的脚像是被电流击着一样剧烈抖动，明晃晃的光从皮鞋油光的表面上反射出去，办公室里一道道光影来回扫射，像是在探寻着什么，他的眼神紧逼着随着来回晃动的光影扫视，像是在追逐光影，但是他偶尔高昂起的头，眯起的眼睛，似乎又表示他正在考虑着未来。

不一会儿，孟红兵带着孙殿臣，于庆利，赵胜利，杜荣，张秀夫走进来，他们或坐在沙发上，或者倚靠在墙壁上。

梁小东从兜里掏出一根香烟抽起来，他一边抽烟，一边仰望着天花板，“我们必须把所有违法的生意停下。”他说。

孟红兵面色顿时阴沉下来，他的头低垂着，却抬着眼皮，紧逼着梁小东，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把嘴巴闭严，胆怯地看着他；孙殿臣瞪起眼珠子，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于庆利双手握住，一会儿松开，一会儿又握紧，反复几次，他最终还是把手握紧，然后低垂下头；赵胜利眼珠滴溜溜转，似乎在梁小东面孔上寻找着答案；杜荣撇着嘴角，面相狠厉；张秀夫面色愁苦；

办公室里沉默下来，像是漫步沙漠，遇见枯骨的死寂氛围，在每一个人心头蔓延开来。

孙殿臣突然吼道:“为什么这样大哥？”其余人露出难以察觉的微笑。

“京海派来调查组调查我们了。”梁小东抽了一口烟，然后缓缓吐出烟雾，一圈圈的烟圈，像是套在一起的环，慢慢向天花板扩散。最后遮挡住他的脸。

“大哥，你怕了！”孙殿臣继续吼。眼神逼威梁小东，仿佛有一把刀子从他眼中射出来，要扎到梁小东眼睛里。

梁小东低垂下眼帘，当他的目光与孙殿臣目光对视那一刻，他眼中露出狠厉，“我怕什么了？”

“怕调查组了。”孙殿臣说，他身边的赵胜利抓住了他的袖口，孙殿臣扭头，瞪着赵胜利，“老五，”他继续说，“你拽我的胳膊干啥？”赵胜利急忙摇了摇头，孙殿臣继续吼:“怕个鸟儿，大不了，我他妈的和他们拼了！老子活着是棍，死了也当棍！”

梁小东说:“老三，你现在就和他们拼，不拼，不是好汉！”他闭上眼睛，撇起嘴角，面色阴沉下来，手指掐着的香烟，像是滚动的陀螺一样在他手指背上来回翻动，最后又回到他食指和中指的位置。

“哼！去就去！他妈的，……老子就杀他几个六扇门的人！”孙殿臣说，连拍了几下自己的大腿，然后站起来，向外走。

赵胜利拦住他的去路，“三哥，这是做什么，”他说，“等大哥把话说完！”

孙殿臣推开赵胜利，“少在这里啰嗦！”他说，径直走到门口，赵胜利又跑到门前，挡住他的去路，“三哥！大哥说的是气话，你也信了，你别去！”孙殿臣还是不听，抓住门把手开门，赵胜利死命挡着。

梁小东看见众兄弟只有赵胜利拦着孙殿臣顿时皱紧眉头，他目光扫视其余兄弟，孟红兵像是看戏一样看着他们；于庆利露出邪魅的笑；其余人幸灾乐祸；他猛地拍了桌子，“殿臣只有一个兄弟？”他说，站起来，眼神微视着其余人。

其余的兄弟们纷纷走到门前，和赵胜利一起把孙殿臣拽回沙发上，孙殿臣气恼，扭头不看梁小东。待其余兄弟坐好，梁小东说:“现在我们跟调查组硬碰硬，吃亏的，肯定是我们，我们暂避一时，以后有的是机会发大财，你们都着什么急？”

孙殿臣难看的脸色缓和，其余的兄弟也都露出笑容。

“既然没有其他意见，这件事儿，就这么决定了。”梁小东继续说，“你们马上回去，把我们帮里违法事业都停了。”

赵胜利先说:“听大哥的。”其余兄弟先后说:“听大哥的！”

然后梁小东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堆钞票放在桌上，给大家伙分了钱，紧接着他询问了其他的事，孟红兵，张秀夫几乎同时提到李富贵要的份子钱，梁小东认为有必要当面和李富贵说清楚，于是安排张秀夫，于庆利，杜荣，孟红兵留下处理剩下的事儿，他带领孙殿臣，赵胜利，以及几个马仔去找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