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斯年头疼欲裂，不敢再看那巨大魔蛛，但是他强打精神，看向那个巨大的尸堆。

夜风吹拂，村民们身上的粗布麻衣也在轻轻晃动，而且晃动的程度还在逐渐变大。

不对！是尸堆本身在动！

很快，就连躲得更远的周诗筠都感觉得到尸堆的晃动，集合数百具尸体重量的尸堆的晃动，使得地面都开始轻微的震动起来。

杨斯年彻底傻眼，明明偃师都已经死透了，甚至尸体都被他一剑劈开，怎么还是出状况了？

现在的情况，如果他还不知道是偃师搞出来的那就是真的蠢到没救。

只是那家伙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人都凉透了，尸体都被他像个口袋一样翻过来了才有动静？

尸堆的异动越来越大，甚至那些尸体的手脚又重新开始屈伸，仿佛尸体还在努力往尸堆的中心挤过去。

“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了？”

柳阅微唰的一声出现在杨斯年身边，看着不远处那个不停蠕动的尸堆，柳阅微和她背后的铁蔓儿都发出疑问。

杨斯年咳嗽了两声，问道：“还记得圆觉寺的那个魔怪吗？”

柳阅微点头，那东西不仅肉身强大无比，境界也是超凡，如果不是脑子不清醒，现在她和杨斯年都已经被消化干净了。

沉默了一会，杨斯年又说：“我感觉这东西比那个厉害……”

柳阅微也沉默了，问道：“那些村民……？”

“都死了。”

“怎么办？要跑吗？”

杨斯年又沉默了，他知道这时候逃跑可能是唯一的选择。

村民的仇，都记在玄黄教身上就好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是好不甘心……

那一堆尸体绝大多数他都不认得，他们生前都是普通的农人。

勤劳又滑头，朴实又狡诈，有时候淳朴善良，逮到机会也会坑你没商量。

他们一辈子生活在这个小地方，绝大多数人连县城都没去过，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甚至大多数人根本没名字。

大元朝的时候，他们是低贱的农人，朱雀朝的时候，他们是低贱的农人，大顺朝的时候，他们是低贱的农人，到了荆国统治时，他们依旧是低贱的农人。

见了杨斯年这样穿靴子的人，他们连说话都不敢抬头。

也许在大多数穿靴子的贵人眼里，他们不是人，只是牲口。

但是杨斯年觉得他们是人。

是那种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

他住过他们开的客栈，喝过他们做的羊汤，教过他们的孩子识字，知道他们除了穷和穷带来的没见识之外，跟那些贵人没什么区别。

一样有好有坏，有笑有泪。

他对柳阅微说道：“跑吧，这家伙我们应该对付不了。”

柳阅微默然点头，一个超凡境的魔怪，他们确实对付不了，只有趁着它还没有完全成型，或者说没有醒来，赶快逃走。

她抱着王小鱼，又背着铁蔓儿，转身下了屋顶，往周诗筠方向跑去，却见躲在矮墙后的周诗筠指着她的方向，嘴巴张成了O形。

她猛然回头，却见杨斯年在屋顶上那方寸之地踏罡步斗，念念有词，一只手在空中虚写符文，另一只手托着那枚玄天宝鉴。

手中的玄天宝鉴猛然间绽放出深绿色的辉光！

什么？

啥意思？

这死骗子！

一边让我跑路，一边就要对那东西动手？

这家伙居然这么莽？就这情况了还要来一发吗？

一向只知道埋头冒进的柳大侠如今居然被整不会了。

反而是刚才惊呆的周诗筠反应了过来，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子就往后跑。

杨斯年早已顾不上后面三位小娘子的心理波动了，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之多的手段为雷法增幅。

玄天宝鉴吸引更多星力，踏罡步斗增强共鸣，诚心正意书写的符文上达天听，让这一次的雷法威力绝对到达了他能施展出来的极限。

压缩罡气，拔高电场，下一步，就是锁定目标！

不可避免的，杨斯年抬头看向了尸堆的方向，只见那魔蛛的虚影越发凝实，仿佛要从真界之中走出，尤其是那人形胸口的那一只凶眼，仿佛看穿了真界与虚界之间的屏障，要直视杨斯年本身。

脑子又是一片剧烈震荡，杨斯年的七窍都流出血来，视野蒙上了一层深紫色，更为可怖的是，有个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

“你是什么东西？”

“竟敢直视于我？”

这声音说出的话不属于任何他听过的语言，但是其语义就这么直接呈现给了他。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他周围的夜色忽然变得更为深邃，数十丈之外的一切都变得朦胧和不真切起来。

不过数个呼吸，他能看清楚的，就只剩下那巨大的魔蛛，现实中的一切，包括房屋、篱笆、尸堆、明月，都成了扭曲的团块和杂乱的线条。

魔蛛身上大小不同的眼睛纷纷转向他，充满了探究和质询之意。哪怕还没有对他表示出明确的敌意，杨斯年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趋近崩溃的边缘了。

皮肤上凸起一个个鸡皮疙瘩，随后这些鸡皮疙瘩周围长出一圈节肢，把自己从他身上拔起，然后飞快地跑掉。

不过一晃神的功夫，他就成了个肌肉完全裸露在外的血人。

皮肤叛逃的剧痛才刚刚传到大脑，他的肌肉就如同一条条小蛇，它们挣脱肌腱的束缚，噼里啪啦的从骨头上挣脱，然后纠缠在一起，生出尖牙利齿，开始互相吞噬。

杨斯年茫然的低头，看到了一副惨白的骨架，以及完全暴露在外的内脏。

内脏也没闲着，“实力”最为强大的肠道早已经对周围攻城略地，对着心肝脾肺肾大肆攻伐，皮肤肌肉跑光光之后，这热闹的一幕大戏就暴露在杨斯年的眼前。

那个威严的声音在杨斯年的脑海中回荡。

“何等卑微！”

“何等渺小！”

“何等不堪！”

“欲界生灵，终究难逃这肉体的桎梏。”

杨斯年心思电转，抓住了“欲界”这个他没听过，也无法用人类语言表达的名词，这种语言虽然简练，但是哪怕是简单的一个词，都包含了巨量的信息。

所以杨斯年在接触到“欲界”这个词的时候，便明白了它的含义：它是那魔蛛与它的同类们对自己生活的世界的称谓。

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灵，全都受到其身体的桎梏，身体既是存在的基础，又是意识的牢笼。

意识是通过身体来感知世界的，当身体完全被其他力量操控，被囚禁其中的意识就会遭到身体的愚弄。

关于这个话题，义父也跟他聊过，只不过义父举了个极其可怕的例子。

他说：如果把一个人的脑子挖出来放在一个不见光的瓶子里，而脑子看见的、听见的、尝到的、闻到的、摸到的一切，都是我用秘术模拟的，而脑子对那些不存在的肢体发出的指令，也被我用秘术截获，并且模拟出肢体的反应，再把这个结果用秘术高速给脑子。

那么你说，那个脑子生活的世界是真实的，还是我“创造”出来的？

十五岁的杨斯年被这个话题吓得几天睡不着觉。

也许这就是偃师能力的来源和本来面目，彻底操控生灵的躯体，他就成了这个生灵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