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圆脸妹子划船消失在黑夜中后，杨斯年便悄悄内视自身，发现喜忧参半。

身上并没有大伤，甚至境界都已经稳稳踏入了先天，丹田已经毫无滞涩地接入了经脉的循环之中。

经脉中的真气输入丹田，丹田稳定的输出着一丝丝的先天真炁，相应的，那些先天真炁中带着焦黑和死灰的颜色，虽然经脉还没有大规模的变化，但这样的真炁绝对不是正常的七曜真炁！

几个月前，他出门之时，义父说过，如果病情不恶化，他还能支撑三年。

如今这状况，只怕是病情恶化了吧？

他从娘胎里便有这个毛病，丹田中蕴含一片死气，又称煞气。

七岁前靠义父压制，七岁后靠自己练功压制，但根据某个长辈的推算，这么做最多压制到二十岁。

如果想要活命，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是他二十岁前超凡入圣，到时候伐毛洗髓，全身脱胎换骨，隐疾自解；第二条路便是义父提出来的大胆计划，再造丹田。

第一条路走不通，因为想要超凡入圣，就必须好好修炼，必要条件就是要踏入先天境界，但那样的话，丹田内的隐疾必然扩散全身，生命直接进入倒计时，就像现在这样。

第二条路也是困难重重，首先需要收集大量灵药，其中还有几味极为稀少，例如他如今正在寻找的“肉太岁”，然后由一位炼丹大师炼制一枚“鸿蒙丹”。

待得丹药炼成之后，由一位高手出手，封闭丹田周围的经脉甚至血肉肌体，然后摧毁丹田，排出邪气与异化的血肉，还要在他没咽气之前服下鸿蒙丹，完成丹田的再生。

这一条路，从收集药材开始便艰难无比，一般的伤药对丹田的伤势都是无效的，何况重塑一个丹田？

义父努力了十七年，还有三味药没有收集到，这才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把修炼略有小成的他也派出门，为自己寻得一条活路。

如果这几天他没有频繁跟人交手，甚至不顾多年对境界的压制，强行踏入了先天境，可能现在他还在焦急却平静地寻找肉太岁吧？

就算获得了丹药，他也要趁病情还没到要他命之前，用极快极准的手法摧毁他的丹田。

丹田这个东西是针对修行者而言的，正常来说，你就算把一个人的身体剖开，里里外外翻一遍，然后煎炒烹炸，都找不到一个叫丹田的玩意儿。

要真正的高手用先天真炁输入受术者的体内，顺着经脉流动，才能找到这个介于虚实之间的器官，然后用特殊的手段将其摧毁或者取下。

如果这个高手不够高，或者手潮一点，在这一步就会直接把杨斯年弄死。但是杨斯年运气好，他义父应该是个境界够高，手也不潮的真正高手。

之后就是用鸿蒙丹重塑丹田，这是长辈们从古书中推断而来，没有办法也没有多余的材料进行验证，磕了药之后，听天由命。

一步一步，困难重重，这就是与天争一口气。

遗憾吗？后悔吗？

仔细想想，都有。遗憾的是，他没有救下三娘子一家，甚至如今王小鱼还在圆觉寺的手里。

后悔的是，如果当日在赵王村直接暴起杀了佟家兄弟，那无辜的三娘子一家还有被邪祟所害的村民就不会枉死。

遗憾和后悔多了，加在一起就是无穷的恨意，恨自己没有及时出手杀掉佟家兄弟，恨齐家与圆觉寺狼狈为奸绑架孩童，恨圆觉寺身为沙门修士，居然不守戒律，为祸四方，恨这世上有太多不公，有太多人都该杀！

从心底涌出滔天恨意，杨斯年神情扭曲，双眼在黑暗中红光闪烁，恍若魔王降世。一张张面孔在他眼前闪过，佟家兄弟，法明和尚，瘦金刚万沧，钢钉追魂孟文山，饿虎孙文太，一脸阴笑的谢先生……

杀杀杀杀杀！

真炁在经脉内急速流动，钧天剑出鞘，巨量的空气在剑身周围环绕，甚至把湖水也卷了过来，湖水与空气在钧天剑周围剧烈摩擦，使得长剑之上升起腾腾蒸汽，远远望去，这篇芦苇荡就笼罩在夜雾之中。

七曜秘剑，崩岚，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谢先生那张讨厌的面孔后面忽然闪过一张脸，粉妆玉琢，大眼忽闪，王小鱼？

然后又是一张脸，眉如远山，目若晨星，大方爽朗，英气勃勃……

然后又是一张脸，四十多岁，络腮胡子，完全没有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成熟稳重，嬉皮笑脸的，偏偏又给人极其安心的感觉……

眼中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忽然消失，海量的空气与湖水忽然被释放，化为一阵狂风拂过水面，搅得湖水激荡，水花翻滚。

杨斯年“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这才觉得好过了很多，略作回想之后，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于今夜正式踏入先天境界，刚才的就是随破境而来的心魔！

人在力量弱小之时，必然会遇到力不从心之事，当力量骤然强大，难免会回想当时的遗憾。

沙门有云，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此乃人生七苦，而破除苦难的执着心，也是心魔之一。

破除心魔，沙门认为需要慧眼慧根，玄天道认为要冷静自持，或有高人点拨，杨斯年此时虽没有高人点拨，却在关键时刻鬼使神差般想到了单纯可爱的王小鱼，想到了侠义心肠的柳阅微，更想到了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义父，顿时杀心止息，心魔退散。

这杀心来的如此猛烈，让他不禁有些后怕。

早在他习武的第一天，义父就告诉他，拿起剑就难免会杀人，尤其在这个乱世。

但是杀的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他们却很重要。这世界礼崩乐坏，人心如鬼，各国的规矩、法度早已不能相信，但持剑的人，必须要看清楚自己的心，认准自己的道。

但是当他问起自己的道是什么的时候，义父又变回了平日里嘻嘻哈哈的模样，说要自己去寻找才行。

什么嘛？不就是不知道，还死要面子不肯承认吗？

说起来，义父这人虽然本事很大，但平时也挺不靠谱的。

例如教他练功时，居然会因为睡懒觉而取消授课。玩双陆的时候，不仅会用七曜秘术作弊，被识破了还会耍赖。经常躲在四月姑娘身后不远处，看着人家的窈窕身段流口水，但却在四月姑娘动真格的时候逃得比兔子还快……

真的是服了他了。

自己是跟母亲姓杨的，而母亲是义父的师妹，至于为什么义父对自己如此尽心尽力，早熟的杨斯年在八岁时候就问过，义父是不是母亲的舔狗，结果被打了一顿……

如今九年过去了，他还记得当时义父脸上的表情从错愕到恼羞成怒的变化，说不定就是被他戳穿事实了呢？

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