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春来返回了宋王阁。

起初几天，他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小翠和儿子。他开始了忙碌，也就把思念当做前进的动力。他不仅想扩大面粉厂，还说服黄小伟，在战友陈勇老家，开办了饲料厂。

为了防止王二麻再暗地里捅刀子，饲料厂的事秘而不宣。

除了两个工厂，他还要开会、处理村务、带党员学习、迎接上级检查，忙里忙外，忙碌时间过的快，也没有想起小翠和儿子时的火急火燎。

两年后，王三爷爷终于熬不住，去世了，被埋在伏牛山上。这两年时间，王三爷爷坚持吃药，定时化疗，又和牛朝夕相伴。他养的那头牛已经肥壮，还学会了耕地。但就在驱赶牛耕地时，因为劳累过度，王三爷爷倒下了。三爷爷儿子王宝刚养了一阵，卖了。

竟然坚持了两年，医生说王三爷爷创造了奇迹，甚至还说，如果住院治疗，有可能会痊愈。老支书骂医生扯淡，如果住院，王三爷爷早就没了。其实人家医生并不知道王三爷爷因为喜欢牛，并且到了痴迷程度，才坚持了那么长时间。

春来难过了好一段时间，每次从外面回来，都抬头看着日月河的河堤。王三爷爷和老支书牵着牛，走在河堤上，已成了宋王阁一道风景。

如今，王三爷爷不在了，牛也卖了，就剩下老支书孤独地走在河堤上。独孤是老支书自己选的，村里还有很多老人喜欢到河堤上散步，可老支书知己似乎只有王三爷爷，如今少了一个，他也的嘴也关上了闸门。

渐渐地，老支书也很少去河堤转悠，而是去南面山上。有时村民听见老支书坐在王三爷爷坟前，独自说话。

这样下去肯定不行，无益于身体健康，春来必须开导老支书。春来也没搞明白，当了一辈子支书了，老了竟然不合群了。

终于，春来放下所有事务，在一个闷热的傍晚，尾随一般，跟着在老支书后面，登上了伏牛山。

山上不再是胡乱生长的树木和野草，两年时间，果树已经开始挂果，青青的苹果和山楂，叫人看着都两腮觉得发酸。

山下也种上了苹果和山楂，还有桃树，但就没有猕猴桃，春来失望又无奈。他跟老支书说过，老支书挥手，说了他一句：“要是都跟你想的一样，咱宋王阁早就家家买汽车了。”

“老头——”春来躲在果树后面，喊了一句。

老支书停下脚步，缓慢转过了头。他拄着拐杖，动作也变得迟缓。迷离双眼，过了好一会，老支书才说话：“你跑这里来干什么，忙你的大事去。”

“你想累死我？”春来撇撇嘴，走到老支书跟前：“你怎么一个人来，万一摔着了，可如何是好？”

“什么好不好的，活着也是浪费粮食。”老支书似乎已看淡生死，又举步往上走。

“哈，你心胸够开阔的。”春来笑一声，在后面跟着。

走了十几步，老支书累了，拿出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又喘两口气：“我给宝刚说了，别埋那么高，那熊孩子就是不听。”

“不是，”春来歪头看了一眼老支书：“你什么情况啊，难道除了三爷爷，你就真没话说了？”

老支书哼了一声：“说什么，都是张家长李家短的屁话，我才不愿意和他们扯淡。”

没想到老支书竟然超群脱俗了，春来很是吃惊：“啊，你和三爷爷都在聊阳春白雪？”

“什么白雪，还白面呢。”老支书没听懂春来的话，但也知道大概意思：“我和你三爷爷不像他们，总在背后说人家坏话，一个个都像老娘们。”

原来是这个原因，春来哈哈笑了：“谁人别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说，这话还是你教我的。”

“可是，他们说你，我就不高兴。”老支书很是生气。

不用老支书说，春来也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比如，说他还是身体有病，不然到现在还不结婚？还有各种版本的传说，说春来已经找到小翠，还好上了，就是不结婚，更有甚者，还有人说他有相好的，还有鼻子有眼，指名道姓，就是春来刚进城送雪糕时的小姑娘。

小姑娘就是吴丽丽，当时只要春来点头，两人就会结婚。但春来那时家里穷，又想着小翠，两人也就不了了之。因为春来从没动过心思，所以连初恋都不算。这辈子，他就喜欢一个人，那就是小翠。

消息来源也非瞎编乱造。和春来一起买雪糕的黑脸大叔来过宋王阁，春来让哥几个陪着一起喝酒吃饭。春来都当大老板了，还待穷哥们如初，黑脸大叔很是高兴，多贪了两杯。可因为王宝奇劝春来赶紧结婚，才开起玩笑，提起了吴丽丽。

但后面的传说，却是胡说八道。自从离开雪糕厂，春来就再没有了吴丽丽消息，但可以肯定，现在也是嫁人生子了。

对于这些传闻，春来从不放在心上，没想到老子是较真，不和其他老人为伍。春来感动又好笑：“你就当笑话听。”

“可我笑不出来！”老支书还在生气：“他们说你有毛病，反倒去夸王二麻，都是什么人啊，没有立场，不坚持原则。”

春来吐吐舌头。这两年因为日月河上游修建水库，还有更多基础工程头投入建设，羊山石料厂又承包一座山坡。两年时间，各项工序都实现机械化，宋远柱也如愿以偿，开上推土机，每个月挣两千块钱，回到村里，都一副趾高气扬模样。

宋远柱尚且如此，王二麻更不得了。家里盖起了小洋楼，开着捷达轿车，抽着中华牌香烟，腰带左边挂摩托罗拉BB机，右边挂摩托罗拉手机，这下真成了精。

手机是新鲜玩意，一般人买得起，也用不起，那家伙接打都要钱，所以能用上手机，都是人上人。但也不至于生气让老支书生气，毕竟这两年王二麻起早贪黑，都是他辛苦挣来的，而不是偷鸡摸狗，走歪门邪路发的财。再说，这两年王二麻倒也老实，没搞过幺蛾子。

春来老支书，老支书却更来气：“三岁看大，七岁看老，那王二麻就不是个东西。”

“行，您老人家说了算。”春来担心老支书气坏了身子，只好顺着他说。

说话间，两人来到半山腰，站在王三爷爷坟前。老支书喘匀了气，慢悠悠说：“你三爷爷就和他们不一样，从不背后说长道短，可就是一样，你和小翠的事，我没告诉他。临死前，还拉着我的手，让我催着你点。”

春来点点头，弯腰捧起两把土，洒在坟上。

“小子，你三爷爷给你说过好几回，让你盖养老院。”老支书低声说，生怕三爷爷听见一般。

“明年吧，明年就盖。”春来说。

老支书却摇摇头：“要我说，先别盖，你想攒钱，再扩大生产，什么时候超过王二麻了，什么时候再盖。”

春来刚要说话，有人来了，是王大志和马莲。两人很勤快，除草打药，忙的不亦乐乎，还把别人不种的山坡又转包过来。

四个人说了一会话，忽然老支书抬手摸摸自己的腿：“要下雨了，这场雨还不小。”

“嗯嗯，您老人家的腿比天气预报都准。”王大志点头说。

老支书叹口气：“老毛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