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博山，来回五百公里。下午出发，午夜到达，但装车耽误大半天，天黑后才返回，回到宋王阁时，正好是黎明。

一夜奔忙，吉庆吉祥躺在驾驶室，睡着了。后半夜春来开车，春平睡了三个小时，又回家去补觉。春来却无困意，坐在驾驶室，半开着车窗，看着黎明时的安静。

春天的空气，透着几分湿润，远处薄雾，笼罩着伏牛山，东方朝霞渐渐明亮，霞光映在厂房之上。

春来莫名地开始了激动。

七年前，他从部队退伍回来，几乎两手空空。在砖窑厂干了两个月，只存下一百五十块钱。幸而黄小伟帮忙，进城送雪糕，从那时起，他几乎一年一个样，拖拉机，汽车，直到今天，面粉厂即将开业。

如梦如幻。

爹骑自行车，去了集上，不仅买来馒头、肉和菜，也买回来豆粥油条，叫醒吉庆吉祥，四个人坐在厂房内吃早饭。

经过两天烘烤，厂房已非常干燥，爹商量着，是不是该收购小麦了。

“嗯。”春来点了点头：“就按市场价收购。”

爹有些担心，建厂房，买设备，家里就剩下五万块钱，现在小麦价格已涨到三毛五，大概十五万斤。以爹并不多的数学基础，问过三次，才记住十吨是两万斤。

还有，十五万斤小麦，至少能生产十万斤面粉，那得够多少人吃？爹算不过来，只觉得太多。卖不完，那可就大事不妙，最后的五万可是从银行借来的。

春来不以为然，只要机器运转起来，就保证没事。

吃过油条，春来回到家里，给黄小伟打了电话。黄小伟已提前联系好吊车，再过去给司机师傅说一声，直接来宋王阁。

春来回到面粉厂，坐在驾驶室睡了两个小时，不仅吊车来了，工厂派来的安装技术员也来了。

赶紧忙活。二蛋、宋远柱来了，王宝奇又请来五位村民，一同帮着卸车。

筛选设备不重，吊车吊下来，底下用粗麻绳绑上，上面插上木杠，十个大男人用肩膀抬着，春来和吉庆走在最前面，嘿呦嘿呦喊着，送进了操作间。

磨面机很沉，也很高，大约四千斤重，不好再用肩膀抬了。春来已想出办法，又找来十多根圆木杠，铺在地上，用原始的运巨石的方法，将机器一头抬到木杠上，十多个人拉着绳子，随着圆木杠滚动，机器慢慢往车间里移动。

这成了一道风景，引来众多村民前来观看。老支书感觉又回到十几年前，大家一起劳动场景，心中又一番感叹。

马莲嫂子也在人群之中。马莲嫂子谈不上迷信，但以她的观察，王二麻只是找到挣钱门道，并没有改变他贪占便宜的本性。

往后王二麻能干出什么事来，谁也不知道。自从昨天夜里，王大志答应王二麻承包山坡后，她一直想找老支书和春来，想办法阻止王二麻的“阴谋”。

春来一直忙，老支书一大早也来到面粉厂车间，就在这里守着。人多嘴杂，马莲嫂子只好等待机会。

十多个人拖着粗麻绳，将磨面机拉到按技术员指定位置，随后开始安装。安装程序并不简单，需要将精选机与磨面机链接起来，磨面机与出面口之间还有一大截传送管，左侧还有麦麸出口。

吉庆吉祥和春平回家睡觉去了。晚上三个人都要出车。第一辆汽车已经跑了五年，行程已超过三十万公里，还在老骥伏枥，不过不能再跑长途，也就交给春平，就近运些货物。

春来、王宝奇等人留在车间，帮技术员安装。

前来观看的人越来越多，爹觉得是大好事，去代销点买来五斤糖果，全分散下去。又在旁边大锅里炖菜，招待前来帮忙村民。

安装也需要一定时间，还要进行调试，并帮着培训工人，所以技术员并不着急，一步一步，按程序来。到了中午，休息吃饭。

只要来帮忙的，都有饭吃。家里碗不够，就从邻居家里借，爹盛菜，老支书发馒头，连同技术员，一起蹲在车间门口。

大锅炖菜很有味道，而且也很丰盛，肉片、豆腐、土豆片、白菜，还有细粉。就连工厂里来的技术员也吃的津津有味，不觉得春来家抠门。

还有酒，倒在碗里，轮流着喝。这让老支书又是感叹，真像回到以前，那团结又其乐融融的场景。

感叹归感叹，除了红白喜事，此后老支书却再也没见过如此热闹景象。

吃过饭，继续干。一直到晚上八点，才安装完毕。时间已晚，技术员告诉春来，明天早上准备五百斤小麦，对整套设备进行调试。

这不是事。虽然已是以往所谓青黄不接的时节，家里还有三千斤余粮。明天让二蛋开拖拉机拉过来就行。

辛苦一天，爹和老支书又准备了八个菜，一箱酒，留下帮忙的人又坐在一起。两位技术员走南闯北，见得多，也知道的多。他俩告诉春来爹，不用担心，不要说城里，现在很多农村也开始买面粉，也就是说，面粉市场前景广阔，学校，厂矿企业，还有馒头作坊，都是长期的稳定客户。

他俩还认真地跟爹算了一笔账，整个东华市，人口就超过七百万，还都以面食为主，按每天没人消耗半斤面，那就是三百多万斤。

爹想了半天，才咂摸出来，十万斤相对于三百万斤，占的比例很小很小。有些事，听自己人说，反而更不放心，但听别人说，又是精通磨面机的技术员说，爹真信了。眉头舒展开来，拿起酒碗，狠狠喝了一大口。

吃过饭，已是夜里十点。爹和二蛋睡在面粉厂，春来陪着两位技术员往家走。两位技术员睡在春雷和春林床上，娘已经铺好了床。

快到家门时，就在汽车后面，忽然看到一个人影。这么晚了，会是谁？春来拿着手电筒，照了过去。

是王大志，怀里还抱着一箱酒。他歪头眯眼：“春来，是我。”

“大志哥，这么晚了，你还没休息？”春来问。

王大志看看春来身后的技术员，赶紧说：“哦，我有点事，先走了。”

“好，您慢点。”春来拿着手电筒，帮王大志照着脚下的路。

王大志腾出左手，使劲挥着：“你赶紧回家，回家。”

一位技术员低声笑道：“宋主任，看来我俩今天耽误你收礼了。”

春来也笑了：“不可能，他不会给我送礼。”春来还没想到，王二麻和王大志预谋好，准备承包山坡。不过看王大志鬼鬼祟祟模样，好像真的像是在送礼。

这事好生蹊跷。但春来没想太多，开了一夜车，又忙乎一天，他很是困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