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支书还一脸懵。刚才，他看着村头刻着村庄名字的石碑，心里还在感叹惆怅，当了这么多年支书，宋王阁还是这么穷。

宋王阁一百七十户人家，一千两百多人口。村子不算大，但乍一听，人们还以为这里住过宋朝的王爷。其实不然。明洪武年间，姓宋和姓王的两家人被官府迁到此地，当时村子的官名叫宋王庄。宋王庄西面是日月河，南面是伏牛山，村里人叫南山。

有山有水，算得上风水宝地。到了第三代，两家都攒下财产，合力在河边盖起观音阁，村子也就改为宋王阁。

此后几百年间，宋王阁却平庸平常，没出过显赫富贾，也无人入仕为官，只有寥寥几位秀才。

到了老支书这一代，村里最牛人物竟然是宋大光的爹。

大光爹学过厨子，被选到太平公社当炊事员，起初领着生产队工分，拿着公社补助，二十多年后，转为正式工勤人员，大光也跟着转成非农业户口。正因为转了户口，大光高中毕业被安排到粮站工作。那一年，春来也当兵去了东北。

老支书以为大光和春来将成为宋王阁新一代骄傲。可没曾想，大光掉进河里，死了。没过仨月，春来兜兜转转，也退伍回来。本想村里能出个军官的梦想，也被老天爷一泡尿，滋灭了。

不过，春来开回一台拖拉机，验证了老支书之前想法，春来还是宋王阁最优秀青年。不过，他怎么挣下的钱，老支书还想一问究竟。他不怀疑春来的人品，只想着，村里这么多年轻人，说不定都能进城挣钱。

老支书抬脚，在鞋底上磕掉烟灰，倒背着手，拿着烟袋锅，走向春来家。

路边村民问老支书：“春来从哪弄来的拖拉机？”

“买的。”老支书不觉地昂起了头。

这的确让老支书值得骄傲。原来生产队时，村里有一台东方红拖拉机，也是十二马力，开了两年，出了故障，村里没钱买配件，就丢弃在村委院子里，风吹雨打，最后当成废铁卖了。春来的拖拉机是村里第二台，这可了不得。

拖拉机，在全乡来说，掰着手指，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而且那八九台拖拉机，还有一半也是集体留下的老爷车，最后卖给了个人。

消息很快传遍全村，成了大新闻，有人啧啧称奇。也有有人猜测说，春来肯定找了一个有钱对象，还贴补了一台拖拉机。言外之意，春来要倒插门了。

此事不是空穴来风，而消息来源却是空穴来风，也就是他们把假消息当成真的。

春来和小翠的事，早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邻居们也听说，春林去城里叫春来回来，都以为这事基本成了。可春来一直没回来，这又引起人们广泛猜测，就连老支书也以为春来找到门路，不想娶小翠。

前几天，几个傻老娘们在村头大槐树下闲扯淡，又聊起这事。一人无意说了一句，怕不是春来已经在城里找到相好的了吧？

其她几个老娘们随即附和，不然，为啥春来不回来？这话也就传开了。但传来传去，就变了味，不再是猜测，而是真的，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煞有介事一般。

小翠和大光娘也听到了传言。小翠结过一次婚，变得敏感和小心，本就以为春来不同意这门婚事，现在也相信了这个原因。就是，春来一表人才，还能开汽车，到哪里都招人喜欢。

很失落，但也想的通，小翠并不伤心。大光娘却怕她难过，堆着笑脸：“春来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咱们找更好的。”

劝过小翠，大光娘心里却又几分失望。她还想着，春来不贪占便宜，小翠嫁给他，这份家业也必定留给孙子正正，倘若换做其他人，就不好说了。唉，世事无常啊。

见到春来娘，大光娘直接表现出来，就是春来年主动打招呼，也别过脸去，装没听见。心里气归气，大光娘也没办法，春来老大不小了，成家结婚已是水到渠成。

春来不知道这些，心里依然想着小翠。他把拖拉机停在家门口时，小翠也正好带着儿子，在树下玩。小家伙叫宋晓正，一岁两个月了，长的虎头虎脑，很是可爱。

见到正正，春来这才想起，只顾买拖拉机，竟然忘了给小家伙买点糖果和饼干。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他看着小翠，露出了笑容。

小翠也在看着他，脸上没有高兴，也没有羞涩，看不出任何表情，平静如水，小声打招呼：“回来了。”

“嗯嗯，回来了。”春来赶紧点点头。此时，他已把小翠当成女朋友。

“那赶紧回家吧。”说完，小翠抱起儿子，转身回了自己家。

这是怎么了？春来皱皱眉头。

可能是不好意思吧，春来没听说关于自己的传闻，也不知道小翠的想法已经和以前完全不同，只好转身回了家。

春来娘早已听说那些流言蜚语，但半信半疑。作为母亲，当然觉得自己儿子很优秀。既然优秀，谈个对象很是正常。

可这事有些奇怪，连当娘的都不知道，别人是怎么知道的？有可能是胡说八道，村里一些人，就爱乱扯。

春来爹娘坐在堂屋，正在商量这件事。很棘手，尤其大光娘，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叫人很不舒服。毕竟两家是好几辈子交情，不能就这么断了。

但到底是什么意见，你小子倒是说上一句啊！娘很着急，对爹说：“干脆，明天你进城，去找春来问问。”

“行，春来也五个月没回家了。”爹说着，叹了一口气。

爹心里有些对不住春来，若自己身体没毛病，能挣些钱，盖上房子，现在春来也不是这般光景。都二十四了，还没个对象。

篱笆墙外传来拖拉机的声音，突突的很响。但这和家里没有丝毫关系，自家穷，亲戚们也都不富，没谁开拖拉机。爹还叹口气：“春来一直想买拖拉机，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买上。”

忽然，听到外面喊爹娘的声音。爹伸头，向外看了一眼，竟然是春来回来了，高兴地站起来。

春来走进了院子。家还是原来的样子，篱笆墙，篱笆门，四间土坯房，屋顶一半是瓦，另外一半还是茅草，时间久了，黢黑的颜色。

院子西边是厨房，东面是猪圈，飘着熟悉但不好闻的气味。春来又皱皱眉头，再盖房子的时候，一定要把猪圈分离开来。

春林、春成、春华都在乡里上学，而且还住校，家里只有爹娘。他喊了一声：“爹，娘，我回来了！”

娘走出门来，上下看着春来，不停埋怨：“你这孩子，走了就不回来，不知道的，以为你又去当兵了。”

“就是！”爹也瞪起眼睛：“让春林叫你回来，都不回来！”

春来嘿嘿笑了两声：“我这不是着急，想着先把拖拉机买回来。”

“那玩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爹说着，又愣愣地看着春来。他想起刚才拖拉机声音，赶紧探头向外看，果真看到了拖拉机。

“这——这这，这是什么玩意！”爹不知道说什么了。

春来自豪地笑笑：“咱家拖拉机，我买回来了。”

“啥？”爹向外走了两步，又蓦然转身，盯着春来：“你偷的，还是抢的？”

“说啥呢，哪有当爹的这么说话的！”娘说完爹，心里也在打颤：“孩啊，拖拉机到底哪来的？咱可不能犯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