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城？老兵此话一出，反倒把众人吓一跳，章小林好歹受过九年义务教育，不惧鬼神。

但小钉子等人可是土着，深受封建迷信影响，加上以往没少做坏事，对鬼神之说充满敬畏。

老话常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龙大当家强笑道:“军爷莫开玩笑，我看城内不是还有人走动吗？怎么会是鬼城呢？”

老兵摇头叹息，“城里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都是些走不动的老家伙，等我们这些老骨头归西后，这里可不就是一座鬼城？”

这是一座没有任何希望的边城，最终某天会被沙尘淹没，默默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章小林有点着急上火，现在可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呢。

敌人眼看着就要摸过来，就算武威城没有任何抵抗力，最起码可以通过驿站把信息传递到京城嘛。

老兵们见他们执意要进城，可仔细打量他们衣衫褴褛的穿着，明显榨不出半点油水，只得无奈挥手放他们进去。

守城老兵目送一行人进去，其中一人问道：“老伙计，敌人要来了，你走不走？”

“走哪？”老兵回首看向莫尼山，“我的老婆、孩子都埋在这，这里就是我的家。”

“也好，没想到临到老了，咱们两兄弟还能有机会再并肩作战。”

北国大军来了又怎么样，该打就打，两位老兵挺了挺胸膛，努力站好最后一班岗。

章小林等人进城后，目之所见皆是黄沙，却无人清扫,街上来往的羊比人多，可见武威城也如北国人一样，以放牧为生。

街道两边的店铺大多关门闭户，偶有几家开门，但掌柜懒洋洋的，根本无心招呼客人，见他们经过时，眼珠子也跟着转动。

小钉子上前问路，“掌柜的，烦请问下衙门在哪？”

掌柜没说话，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往南边指了指，视线仍是不离他们左右。

“呃~多谢。”小钉子被盯得全身发毛，忙牵马跟上众人。

俗话说，“官不修衙、客不修店”，章小林也算见过一些寒酸衙门，但破败成这样的，还真没见过。

衙门大门歪斜，欲倒不倒地靠在墙边，偌大衙门连个当差的也没见着。

赵二当家探头往里喊了一句，“有人吗？”可回应他的只有呼呼风声。

“好像没人，”龙大当家当先迈步进去，“进去看看！”

走进衙门后堂，虫蛀鼠咬的屋檐下，挂着的破烂蜘蛛网，正随风晃晃悠悠，现在距恐怖片现场，就差只恶鬼了。

“先宰了放血，把心肝掏出来！”冷冷的声音传来，众人齐齐顿步，这里莫不是被土匪占了？

还是龙大当家胆子大，他蹑手蹑脚绕过墙角，正看到一位书生提着刀，吩咐手下书童按住一头黑色绵羊。

龙大当家施礼问道：“敢问兄台，可知本城官人何在？”

“啊，我就是，有事吗？”年轻人提着刀子，好奇地看过来。

龙大当家略愣了愣，虽说大楚有官身的人很多，权贵人家吃奶的小儿都有官身，但有职在身的正经官员，像这么年轻的就很少了。

所谓习得文武艺卖得帝王家，大楚通过科举入仕，通常来说，经过多年寒窗苦读，待到金榜登名时，早已成半大老头。

“咳咳~”龙大当家恭敬道：“小人有军情大事要报。”

“大事？”梁知府皱眉，看了看脚边还在挣扎的羊，“那等我宰了这羊再说。”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没有什么能阻挡一颗吃货的心。

龙大当家好歹是从北国来的，开膛杀羊的手艺逾发精进，当下抱拳道：“既是杀羊，不如由小人代劳吧，免得血腥气冲撞官人。”

梁知府立时眉开眼笑地将刀子递过去，“有劳了，一会儿请你喝汤。”

龙大当家的手艺是经过实践检验的，不消多久便皮肉分离，地面还清清爽爽的，喜得梁知府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终于能吃上肉了。”

天可怜见的，他一个南方人吃大米的，自从被从明升暗降到边城后，天天只能吃喝些小米汤，一天还只能喝两顿。

可喝汤又不顶饱，每天饿得抓心挠肝，今日好不容易撞大运，正遇上两羊相斗，这才买下一头战败瘸腿羊。

“壮士稍候，且喝完汤再走……”梁知府却见墙角处转来一群人，脸色难看问道：“你们是一起的吗？”

一只羊恐怕是不够分啊，看来只能再多加些水？

龙大当家忙道：“恕我等冒昧前来，北国大军即将翻山而来，请早做准备。”

梁知府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北国大军要来？呵呵，不可能，不说两国才立下兄弟和约，单就莫尼山天险在此，北军怎么敢来？”

大楚朝廷为了表达诚意，几次发下公文，不允许在非重要边城陈兵，以免刺激北国，加剧两国矛盾，毁掉好不容易才得来的盟约。

再者，国库每年要交一笔银子给北国，户部天天嚷着压力巨大，实在养不起那么多士兵，只能想办法开源节流。

第182章 传信

开源方面就是提高商人待遇，允许商人子弟参加科举考试，增收商税。

节流则是降低士兵待遇，有的边城取消驻军，这把火甚至烧到规模庞大的驿卒身上，各地驿站都有不同程度的削减。

梁知府笑笑，“莫尼山北，那里可是不毛之地，北国人就算想要攻打楚国，也不会选在此处，嗯，真要打的话，肯定会放在台城一带。”

梁知府还真说对了，赵二当家上前拱手道：“我等才从大都而来，北国大军兵分两路，一路正面强攻台城，另一路则是突袭武威城。”

梁知府眉头微皱，这才仔细打量着灰头土脸的一行人。

乱如蓬草的头发，黝黑起皮的脸庞，还有露趾的烂鞋，无声述说着他们经过了一场极为艰苦的旅行。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梁知府好奇极了，若不是手下的衙役不够，他都想把这些人当探子抓了。

龙大当家便将众人的身份，及从大都一路逃出来情况细细说了一遍，最后他催促道：“时间不等人，还请官人早做决断。”

“对啊，不是有急递铺吗？得把消息赶紧送到京城才是。”

章小林算是看出来了，这座武威城根本就没有一丝防卫能力，想来朝廷根本没拨钱扒沙，整座城就像案板的的鱼肉，任人宰割。

就目前情况来看，武威城还有最后一个预警作用，至于抵抗北军这种高难度动作，则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梁知府听完他们的解释，内心已是十分相信他们所说的话，面色为难道：“城内驿站如今只有步递，马递和急脚递因无钱养马，早已被裁撤。”

靠着步递，这信得送到什么时候去？

罢了，章小林算是领教到大楚有多抠门，就这官僚系统，是要亡国的节奏啊。

她对龙大当家道：“咱们已经把信带到，剩下的就不关咱们什么事了，不如补充给养回汾城吧。”

“也好！”龙大当家自知根本无力挽救，便打算逃命去了。

梁知府却一把拉住他的衣服，将龙大当家原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直接扯破。

“抱歉啊，”梁知府对一旁傻愣着的书童吩咐道：“你去我房内拿几套衣服给壮士换上。”

书童挠头不已，“不合身吧。”

“让你去就快点去！”梁知府虚踢了一脚，“记得把肉带下去炖了。”

书童扛起肉，临走不满意嘟哝，“谁家少爷这般会差遣了？又要当书童，还要做厨子，更要兼衙役……”

“让各位见笑了，我看你们远来辛苦，不如入内休息，喝点水再走。”梁知府满脸堆笑道。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章小林立刻警觉起来，眼前这人好像不怀好意啊。

还没等她出言提醒，龙大当家拒绝道：“消息已带到，我等还要回家早做准备，就不多耽搁了。”

“别啊，”梁知府展开双臂拦住众人，不好意思道：“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要麻烦各位。”

众人立刻明悟，想来梁知府缺马，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要骑马逃命。

“我有个不情之请，”梁知府搓着手道：“你们看武威城要兵没兵，要马没马，唯一的驿卒腿脚还不好，这消息怕是送不到京城。”

众人狐疑地看着他，却不知这家伙葫芦里埋的什么药，若是想逃命，让出两匹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过马群经过这段时间长途奔袭，都有不同程度的掉膘。

龙大当家牵了两匹看着还算健壮的良驹，将缰绳递给梁知府，“这两匹不错，跑得挺快。”

梁知府愣了会，方反应过来，这是龙大当家想让逃命用。

“壮士误会了，我只是想请各位将加急公文送到京城去。”

梁知府倒是想逃，但是他作为一城父母官，本就有守土之责，无召不得私自入京，否则全族受诛连。

在这种情况下，他就是死也得死在武威城，更何况文人最重风骨，若是逃跑被人发现，以后还怎么抬头见人。

小钉子在旁边听得明白，指着脑袋对旁边的兄弟说道：“这人指定脑子有问题，莫不是读书读傻了。”

就连他们这些小喽啰都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明明可以丢下破城逃命去的，非得自寻死路。

“嘘~这样也好，他们拖着北军一会儿，也能给我们争取点时间不是吗？”

“不是傻，那叫忠义两全，你不懂！”

众人小声议论，对于梁知府的选择，持有两种完全不同的观点，谁也说服不了谁。

龙大当家和赵二当家商议了一会儿，发现此处离京城也不是很远，从京城返回汾城也算方便。

又问其他人的意见，工匠们全体同意去京城讨生活，毕竟京城人多，活路也多。

最关键的是，整个大楚防护最严密的地方，肯定是京城。

其他地方都有可能被攻克，但京城外围有大军驻守，而且城墙都有好几层，骑兵想要攻下，那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山寨兄弟们觉得无所谓，反正不过是多跑两天，正好去京城开开眼界。

章小林无可无不可的，少数服从多数，既然大家都去京城，那她也就舍命陪君子了。

梁知府见他们愿意跑这一趟，喜滋滋地请他们进花厅稍坐，自己则伏案写下情报文书。

武威城守军自从被裁撤后，他便军政一把抓，这其中的军事奏报，便只能按秘语写下。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梁知府在“泪”字下，用上官印。

兵部的人看到泪字，自然会去翻密码本，其秘语的意思是“贼包围。”

随后他将纸条装入蜡丸后，又给龙大当家递上信物和令符，“有此物在手，只管在驿站宿下，若是快马冲撞行人，不必理会。”

不愧是急递铺，行事非常豪横，只不过朝廷对各大驿站都有削减，恐怕很多小驿站做不到换马不换人。

此行少不得要全靠着龙大当家等人独自周全。

“那这文书我得送到谁手上？”龙大当家拿着重如千斤的文书，忐忑问道。

“送到枢密院便是。”交待完一切，梁知府取了一些楮币和铜钱给龙大当家。

“如今流行铁钱，笨重不易携带，用楮币付账方便些，至于城中商家仍以铜钱交易，你们可以买些给养，以备路上使用。”

章小林没见过楮币，探头看了一眼，见是几色套印的纸钞，图案尚算精细，因是用楮皮纸制作，故而唤此名。

“小林姐，这东西，你可以自己做啊！”小钉子知她是故事汇的股东，便怂勇她剑走偏锋，反正都是印刷，印书和印钞都差不多嘛。

果真发财的法子千千万，不过很多都是违法犯罪，朝廷肯定会对此重拳出击，章小林小声回道：“楮皮纸不好弄！”

小钉子大包大揽，“此事又有何难？包在小的身上。”

“这事不急，等以后需要了再说。”

楮币好是好，方便携带，兑换又方便，但这东西发行出来后，必须要有同等数量的担保金，否则极易滥发，导致通货膨胀。

不过现在说这话，还有点太早，章小林首要面对的问题，是全体休整，补充给养后离开此地。

而与此同时，梁知府也没闲着，先是让书童招来几名衙役和书吏，让他们分成两队。

一队去莫尼山长城，若是发现敌军来袭，立时点燃烽火示警，能传多远传多远。

另一队，则是布告城中百姓，带着行囊快点离城逃命。

龙大当家等人喝过茶水休息后，换上衣服，便到街上买些紧要物品，以做补充。

一行人来到杂货铺，看中了柜上羊皮做的鞋子，长途奔袭最费的就是鞋子，必须得买上几双。

“掌柜的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