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今晚午夜时分，便是约定好重新交易的时间，龙大当家只让丰登楼送来了小酒，相比于度数高的大酒，小酒其实就是米酒，并不醉人。

酒桌之上，大伙便商定好路线，交易地点仍是边境小树林。

校尉拍着胸脯保证，“龙兄放心，这条路都是惯常走熟的，若是有不妥，便点火为号，兄弟便自会来接应。”

“多谢将军！”

校尉不乐意了，“你我也算老相识，何需如此客气？来交情深，一口闷，交情浅，舔一舔，干了！”

众人齐笑着端起酒盏，陪着两人一饮而尽。

夜幕降临，别的普通小镇，没有什么娱乐活动的百姓们，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原则，肯定早早歇下。

但在合阳镇，此时却格外热闹，不少商贩已经打听到今晚巡检的路线，开始收拾货物。

小商贩们有的挑着筐，货物较多的，则推着羊角车。

而羊角车说白了就是独轮车，因其两个把手神似羊角得名，这种车特别适用于崎岖路面，是大多数商贩的首选。

经常往来边境送货的商人，俱都是熟面孔，大家相约着往镇外走去。

“你这次带的啥货？”

“还是茶叶，你呢？”

“我这次带了些上好的瓷器，听说北国权贵特别喜欢咱们这些瓶瓶罐罐。”

“我也想捎带些，可惜太重了，又没车！”

商贩们来到镇外大槐树下，三三两两扎堆闲坐着，边聊边耐心等待。

待到玉兔东升，众人听到远处传来一丝动静，纷纷站了起来，“正主来了，咱们这便跟着走吧！”

没错，来者正是龙大当家等人，此次马队驮着茶叶，一出合阳镇，后面便自动跟上来一群小商贩。

商贩甲对商贩乙道：“你可知前几天发生啥事了，他们的茶叶咋又原样拉回来？”

商贩乙把肩上的担子换了个方向，小声道：“上次好像是谈崩了。”

这种事其实挺罕见的，走私过去的商品价格很便宜，一般来说都是提前商议好，不会再岔子。

如果临时出现价格或质量争议，货主通常也不会再受累拉回去，宁愿就地折价处理。

只不过这种情况实在败人品，买卖双方几乎再无合作机会。

商贩甲冷冷道：“咱们都是诚信经营，想来定是北国那边的错，咱们也小心点，最近听说有人在重金求购铁锅，你怎么看？”

“咱们冷眼旁观便是，这种事可千万不能掺和，咱们是来赚银子，有命赚没命花可不太好。”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

众商贩小声说话，紧紧跟在龙大当家的马队后面，按照以往的情况来看，就算被边兵巡检发现，也就破点小财而已，安全性极高。

待走到边境线附近，众人俱都闭嘴不言，唯有阵阵马蹄声和羊角车发出的咕叽咕叽声打破夜的寂静。

一路上倒也平安，众人虽有几次远远看到边兵巡检，但也不知道他们是耳背，还是传说中的故意放水，总之没人过来找麻烦。

一行人也不敢点灯，就着淡淡的月色终于来到小树林。

早有北国的商贩在此接头，大伙也顾不得寒暄，赶忙清点交易物品，因朝廷钱荒，再三严令禁止钱币外流出境，大部分人都是以物易物。

大楚的瓷器和茶叶，能换回不少北国所产的盐、羊、皮毛等物，双方都对这种交易方式很满意。

龙大当家来到老地方，果见依仁台带着扮成边民的手下，正耐心等候。

“你们在林外稍候。”他让手下兄弟们牵着马匹等候消息，自己则和章小林等几人，跟着依仁台走入林中。

林中光线昏暗，依仁台让人点了几盏气死风灯挂在树上。

龙大当家干笑道：“兄弟不怕巡检发现吗？”

“他们轻易不会来！”依仁台敢说这话，自然是因为大楚才和北国订立盟约。

高太师为防边境出现突发状况，违反好不容易得来的和约，便下令，边兵巡逻尽量不要挑起两国矛盾。

这种敏感地带，边兵巡检时会尽量避免刺激到北国的神经，轻易不会过来。

而巡检的主要职责一是外防间谍混入，二是内防走私违禁品，所以他们只在各路口要道抓人就成。

龙大当家和依仁台寒喧过后，开始商谈正事，此次过来，他主要看看赵二当家情况，可表面上还得卖茶叶。

“兄弟，不如把我老弟叫来看看货？”

依仁台冲后面一挥手，赵二当家从树后转了出来，“龙兄好，经商而已，和谁交易不是交易呢，为何巴巴叫我来？”

他边说边走到几人面前，章小林看清赵二当家的面容后，惊得呆住了。

“你这是怎么啦？”龙大当家指了指他的脸，惊诧极了。

原本赵二当家长得还算不错，虽不是很英俊，但也算耐看，可现在脸上全是烧伤的疤痕。

赵二当家无所谓地摸了摸脸，“这不前阵子库房失火，不小心把脸烧了，正养伤呢，结果你这边还闹这一出。”

第161章 毁容

龙大当家感同身受般地安慰，“男人丑点也没什么，像我这般模样，行商在外挺安全的。”

这副尊容找媳妇虽然是困难了点，但可以免了许多生活上的麻烦，不仅没有无赖肖小生事，就算去小店吃饭，份量也比旁人多些。

“是啊，伤疤才是男人的荣誉呢。”赵二当家这话，是龙大当家以前常拿来吹牛的，没想到有一天会拿来借用。

两人正聊着的时候，站在后面的章小林无意间看到依仁台后面有个人挺眼熟。

仔细一看，能不眼熟吗？有几回晚上做恶梦，都能梦到他呢，虽然看着外表俊俏，但下手太狠辣，让人望之生畏。

章小林不由心下腹诽，“太不讲究了，他怎么来啦？”

没错，此人正是刚荣升为北国皇帝的莫日根。

此时莫日根似有所感，眼神朝着章小林瞟了一眼，唬得她忙后退了两步，躲进阴影里。

依仁台见他们说了半天，便插嘴道：“时间不早了，我国边境也有人巡逻，咱们把事办了。”

老规距，仍是以茶换马，一驮茶可以换一匹上等好马，这些马拉到马市，卖给朝廷还能再赚上一笔。

不过在正式交易前，双方都要验货，以免出现货不对版，以质充好的情况。

赵二当家带着一行人来到小树林另一边，这里拴了不少马匹。

“龙兄，你看看这些马怎么样？”

“小弟，我们打交道多年了，这些马一看不是驽马，就是幼马，还怎么卖得出去？”

龙大当家在军中多年，也颇有些识马之术，这些马项软趾高，根本不是良马，而朝廷开设的马市，最急缺的便是战马。

赵二当家正准备解释，旁边的依仁台急道：“马虽然不是千里良驹，但驮货运输足够用了，而且我们还送了一些皮货呢，你们不会亏！”

这话说得龙大当家都笑了，他也不纠缠，转头对赵二当家道：“小弟想来跟着贵人发财，瞧不上我等沾满铜臭味的商人，交易就此作罢。”

说罢，龙大当家转身离开，毫不拖泥带水，干脆得让人震惊。

“咳咳~”莫日根轻咳两声，头轻轻一摆，示意赵二当家上前劝解。

“龙兄，咋还急上了？”赵二当家扯住龙大当家的袖子，“有事好商量嘛！实不相瞒，最近皇上才下的旨，良马一律不许私相售卖，这委实不好办呀！”

龙大当家拍拍他的肩，“有难处肯定是正常的，我这一路卖私茶同样也不容易，拼着身家性命，所为不过碎银几两，互相理解吧。”

“唉~咱们是都不容易！”

北国需要大楚的茶叶，改善民生，而大楚同样急需北国的战马，以增加军队的机动性。

官方榷场虽然也能交易，但实际因为两国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总想着卡对方的脖子，交易总量并不多。

北国也曾走私茶苗，期望着能种出茶叶来，但北国苦寒，茶树无法生长。

同样，大楚也曾择官田为牧地，期望着能养出自己的良马，但同样因气候原因的，所培养的战马耐力不如北国马。

局面一时僵持住了，依仁台叫来赵二当家，两人私下嘀咕了一阵。

赵二当家点点头，“我把咱们的坐骑空出两匹来，龙兄你看怎么样？”

龙大当家看向一旁的坐骑，哪怕光线不足，也能看出那些马，皮毛光亮顺滑，“行，那就这么着吧。”

依仁台见他松口，面色轻松一些，“在商言商，若是龙东家能带回些紧俏品，想要多少马都好商量。”

“你们想要什么？”

依仁台看了一眼赵二当家，便道：“咱们新皇登基，特别喜欢大楚美食，结果全国上下纷纷效仿，如今铁锅奇缺，若是龙东家能弄来，一切好说。”

“这个恐怕不行，朝廷有禁令，而且贵国主要就是煮奶茶，用陶罐也是一样。”

陶罐哪能和铁锅相比，北国人时常要搬家转场，搬一次，陶罐就碎一次，完全无法和铁锅相比。

依仁台不死心地劝道：“咱们都是商人，能赚钱的买卖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呢？”

“那好吧，我考虑考虑。”龙大当家敷衍应对。

再接下来就是查验茶叶的品相，赵二当家走到这边林外，打开装着茶叶的布包，挨个细细查看。

章小林见依仁台仍在劝着龙大当家，此时无人注意这边动静。

她便来到赵二当家身边，主动打开布包，“这都是上好的新茶……”后以腹语问，“赵哥，你莫不是被监视了？”

“咳~茶是不错，”赵二当家眼角余光见无人，低声急道：“快救我！”

果然出了问题，此时也不方便细问，那些人的视线时不时就往这里扫过，章小林只得沉声答应，“好！”

依仁台的视线转了过来，章小林装做无事一般，继续往前走，打开其他茶包，方便查验。

“货没有问题，交易吧！”赵二当家高声道。

依仁台拍拍龙大当家的肩膀，“龙兄不如好好想一想，再做决定。”

随后双方手下忙着卸货装货，而此时其他小商贩已经交易完毕，俱在不远处静候。

商人常年离家，万一出事，恐怕家中人都无从得知，故而为了安全，他们来去都得抱团。

“好，那下回再见吧！”龙大当家照例订好下回的交易日期，双方拱手别过。

返程之时，小商贩都不由高高兴兴地聊起天，虽说走私挺冒险，弄不好就血本无归，可赚得多啊！

离开小树林一段距离后，章小林正欲将赵二当家的话告知龙大当家，却见他突然停步。

“小林，你说二弟的脸是怎么回事？没道理脸烧坏了，手却还好着，对吧？”

按正常情况来说，真遇到失火，人的下意识反应肯定会用手保护头部，那手必然也会有伤。

“赵哥以前劫道吗？”

龙大当家挑眉， “咱就是吃这碗饭的，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实际上自赵二当家说出“快救我”后，章小林在考虑一个问题：赵二当家是不是在通过毁容自保？

难道是他以前劫道太多次，被过往的商人认出身份了？如果真是这样，那龙大当家的身份肯定也暴露了。

亦或者是他假扮胡商一事，恐有被人查出来的风险？他提前毁容自保？

若是这样，那赵二当家对自己可真够狠的，但就是这样狠厉的人都在向她求救，可见事态之严重。

“龙哥，咱们得去救赵哥，那脸上的伤疤，要么是他自己弄的，要么就是莫日根命人干的。”

龙大当家狠狠点头，点了几位手下兄弟，先把马匹送回合阳镇小院。

“大当家，本来咱们人手就不够，再把兄弟们撵走，恐怕会吃亏。”

“赵二当家的情况咱们都看到了，如今他都做不了主，肯定是被人猜忌了，那些人的心眼子太多， 二当家肯定玩不过他们。“

”我们不走！“

龙大当家见此情景，便回头向后张望，跟着的小商贩们都是老面孔，虽然交情不深，但在这一带能把生意做大做强，可见都是诚信之人。

“不知哪位愿将鄙人的马送回镇上？”

众商贩见龙大当家主动过来求助，一时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后，纷纷嚷道：“我们此行俱都是仰仗着龙大当家的面子，些许小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大家纷纷上手接过缰绳，其中商贩甲担心道：“只是如果巡检发现，咱们担不起损失。”

这一匹马的价格就抵得上众人全部身价，万一被牵走，砸锅卖铁也还不清啊。

“不用担心！”章小林补充道：“咱们有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