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灵挑了挑眉，雾气中微弱的光亮从下至上照亮了她的脸。

那种看透一切的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

“那可不一定！”她幽幽地说道。

周围猛地起了大风，白色的雾气滚滚而来，像翻腾的云海，有时甚至让人睁不开眼睛。

小花不禁藏到了蔡聪涵身后，紧张地抓住了他黑袍的一角。

“你休想得逞！”

曹尔雅戒备地四下看了看，目光变得凌厉起来。

那怨灵却飞快地移到了她面前，一下子掐住了她的脖子，像是玩弄又像是威胁。

“这里是我的幻境，我才是这里的主人。你以为你能逃脱我的手掌心？”

“曹尔雅，让开！”

蔡聪涵见状来不及多想，条件反射地迅速抽出了随身携带的黑色长剑，朝那怨灵砍了过去。

但剑锋刚触到她的一瞬间，她就闪到另一边了，语气也更加不客气：

“哼！实在好笑。你来插手做什么？你在外面可以称王称霸，到了我这儿可不行！”

蔡聪涵直勾勾地看着她，眼神仿佛冻结了一般寒光闪闪。他的头突然痛了起来。

“闭嘴！”

说着他又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出乎意料地，曹尔雅这时却径直挡在了蔡聪涵的面前。她推开了他。

“聪涵，你让开，她是绮静留下的念想。既然我上一世是绮静，那这个念想就是我自己留下来的。这是我和我自己的战争……”

少年思考了片刻，眉头紧蹙起来。

“既然你决定自己面对，那就拿出勇气来。怨灵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自身的精神意识，而意识的力量没有上限。坚持不住的时候叫我。”

曹尔雅点了点头。

这怨灵一定来自于她上一世灵魂的阴暗面，她能让她产生，那就一定能让她灭亡。

“我允许一切发生。这是你的地方，我无处可逃，所以我不逃。”

她看着绮静的怨念说道。

话音刚落，怨灵就朝着她冲了过来，伸出双臂紧紧地箍住了她的身体。

“如果我能彻底融入你的身体，也就能完全取代你的意识。那就看看我们两个到底谁更坚决！”

渐渐地，曹尔雅的表情变得痛苦起来。

她感到了一种陌生的剧痛：这种疼痛从心脏处蔓延到了全身，却并非以物理的形式呈现。

那是失去了极其重要的东西之后才会有的痛楚。

“好难受……”

怨灵的意识不断侵入她的大脑，她的额头渗出了汗珠，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

渐渐地，她的脑海里开始出现了一幅陌生的画面：

夏日的傍晚，夕阳烧红了半边天。水牛栓在柑橘树下吃草料，穿着补丁蓝布衫的阿婆正摇着蒲扇驱赶蚊子。

扎着麻花辫的绮静端着一只筲箕，里面是刚淘洗好的红薯叶。

高高瘦瘦的少年郎从远处走来，笑盈盈地搭上了话。

……

那些情节像放电影一样迅速穿过曹尔雅的大脑，像是强行给她灌输了一些原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直到最后，那些画面不断推移着，以绮静夺门而出作了结尾。

“你在让我看什么？”曹尔雅咬着牙问道。

“你前世的记忆。”

到了这一步，绮静的怨灵却意想不到地放开了手，曹尔雅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这时她们的周围已经没有了蔡聪涵，也没有了小花。这里只有无边无际的白，天地之间只有一人一魂。

“曹尔雅，如果你无法战胜我，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换你来守着这虚无之境。但是我希望你记住，困住你的不是我，也不是任何其他人，是你自己。”

曹尔雅擦了擦眼角残余的泪水，缓缓站了起来。她的记忆和刚才的画面在一瞬间融合了。

好奇怪，她当然知道自己是曹尔雅。可是就在刚刚的某一瞬间，她的确想起来了，自己也是曹绮静。

只是作为绮静的感觉已经相当陌生，她的存在更像是某位老友，那些记忆也十分模糊了。

“你想起来了吗？”那怨灵突然问道。

曹尔雅此时却深感失落。

她的心里空空落落的，一阵虚无感猛烈地袭击了她的灵魂。

她自言自语道：“所以……我千辛万苦争取来的来世，仍然逃不过平庸。仍然在迷茫、困顿和逃避中挣扎。我真是愧对我自己！”

绮静的怨念轻笑了一声。

“我们总是当局者迷。总觉得人有来世就不必着急，总觉得还有大把的时间。可是你忘了，其实每一个来生都会洗尽前世记忆，相当于你已经是另外的人了。你会有新的父母，新的性格，新的人生轨迹。就像曹尔雅再也不会是曹绮静一样，每一个人生都是独一无二的，都应该被珍惜。”

曹尔雅突然想起了很多事。

作为绮静的时候，她当然钟意聪涵，可也仅仅是好感。未来很多事情都不确定，她还想北上呢！

聪涵去世，她悲痛欲绝，恨老天不公，可是从来没怀疑到自己堂哥身上。

北上追梦却无奈患病，她也曾短暂地后悔过自己的任性，可为时已晚。

她不是殉情而死，她是为了自己而死的。这是她唯一感到欣慰的地方。

“我终于理解了你想取代我的心情。这个我的确太窝囊了，一点也没有绮静当初敢闯敢拼的狠劲。你是带着绮静的记忆存在于这里的。如果你真能取代我，那在取代我之前，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那怨灵这时看起来却有些吃惊。

这个女孩似乎比先前要通透了很多，她真的蜕变了吗？她还会反复吗？她真的能承担自己注定艰难的一生吗？

“曹尔雅。如果你将生生世世留在这里，会害怕吗？”绮静的怨念问道。

曹尔雅的目光十分清澈。

“当然会害怕，我不想否认这一点。可是我要谢谢你，绮静。在你制造的幻境里，我终于发现了我最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无法和自己相处。最起码，我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了。”

“哈哈哈哈。你终于让我高兴了一回……”

“所以我感谢你。到了二十二岁，我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在任何人生阶段都患得患失，一点都不快乐。因为快乐是一种能力。一个不会和自己相处、无法通过自身获得快乐的人，就算全世界都围绕着她，她也会深感孤独。而那些能让自己快乐起来的人，就算孤身一人也能怡然自得。我要接受一个现实：那就是这辈子我能依靠的只有自己，任何亲人都可能离开我，我必须学会照顾自己。”

绮静的怨灵愣了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一只手。

她的其中一只手已经变得有些透明了，但这时曹尔雅并未发现。

她笑了一下，说道：“曹尔雅，恭喜你。看起来你也并不需要我了。我曾是你灵魂里最勇敢最叛逆的那部分，绮静害怕自己的来生重蹈覆辙，狠心撇下了我。但我没想到，重生后的你虽然软弱胆小，却能真心地接受自己的缺点，跟自己和解。我的这部分，你还想收回去吗？”

曹尔雅摇了摇头。

“不用了。我已经产生了属于自己的勇敢。我会勇敢地活下去，勇敢去经历，去爱，去面对这个乱七八糟的人生。我爱我自己。”

周围的白幕渐渐褪去，烟雾缭绕的虚无之境又回到了眼前。

蔡聪涵见曹尔雅安然无恙，终于松了一口气。

“怎么样，我们能出去了吗？”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