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康宁洗漱完毕，躺在了床上。妻子谌月英打开了衣柜，把稍厚的棉被取了出来。

“今天下了雨，屋子里真冷。你要是不想开空调就盖厚一点吧，待会儿感冒了又来。”

谌月英一边说着，一边把蚕丝被铺在了宋康宁身上。

宋康宁只戴着眼镜静默地坐在床边看书，没有回妻子的话。

“月英，我近来老做噩梦啊……”

半晌，宋康宁才抬起头无端端说了这么一句。

谌月英在宋康宁旁边坐了下来，她将枕头放在了自己的腰部，侧过身子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你身体不好，现在就不要东想西想，好好把身体养好才是。想那么多干嘛呢，咱不愁吃不愁穿的，儿女又成器，你还要什么。”

宋康宁摇了摇头，“我又梦见她了……她就那样看着我，一边流眼泪一边责骂我……”

谌月英这时却意外地有些不耐烦，她的脸上出现了愤恨和鄙夷的表情。

“你说的到底是哪一个？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了，你就别想来想去了，你不说还好，一说我就烦。自己做的亏心事，难道还怕良心谴责？”

“月英，你倒是不要说这个话。我是有错，可是你的错也不少，你还……”

“我怎么了你就说？要不是因为你，我会那样吗我？我就喜欢做这些事情吗你以为？”

宋康宁听到这话眉头拧了一下，便不再说话了。他伸出左手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背过谌月英躺了下来。

此时，客厅里的曹尔雅等人已经洗过了澡，背上披着小毯子在聊着天。

“没想到你遇到了这种事，要是给我遇见了……”

方林威听完张倩茹对曹尔雅辞职经过的讲述，一脸义愤填膺地握紧了拳头。

曹尔雅笑了一下。

“我已经好了，没有再纠结这个事情。本来就不是我的错，错的是心怀不轨的人。”

“还好最后有人救了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唉……”

这时，张倩茹打了一下哈欠，囫囵地说道，“二丫，我们得去睡了。今天坐了车我感觉有点累……”

曹尔雅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行，我们去睡吧。”

说着，三人便上了楼，去到了各自的卧室。

曹尔雅将自己的背包和挎包放在了衣帽架上，靠窗躺了下来。

窗外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下。

别墅旁边的杉木林在雨中东倒西歪，发出了沙沙的声音。闷雷轰隆隆地，紧接着闪电噼里啪啦就响了起来。

曹尔雅连忙拉了拉棉被，盖在了自己身上。

闪电此时照亮了她的脸。她望着窗外的大雨，坐了起来，掏出了挎包里那支黑色钢笔。

这时，窗玻璃上突然出现了一位年轻女性的脸——她弓着身体，两只手和头部齐平，紧紧地贴在玻璃上睁大眼睛观察卧室的内景。

曹尔雅感觉到了异样，冷不丁地回过头，差点叫出去来。

再仔细一瞧，那张脸已经没有了。

她拉上被子蒙住了头，将头转向了靠墙的那一边，却一下子滚入了蔡聪涵的怀里。

曹尔雅愣了一下，连忙将头从被子里探了出来。

“你才出来。”

她的语气有些嗔怒。

蔡聪涵抱住了曹尔雅，将被子给她掖得紧实了一些。

“这屋子里除了那对母子，还有其它魂灵。”

他突然说道。

“啊？难道说……是刚才我看到的那个？”

少年没有再讲话。他只吻了一下曹尔雅的额头，说道，“别害怕，你睡吧，今晚我给你守夜。”

“你不睡吗？”

曹尔雅一只手放在了蔡聪涵的脖子处，红着脸问道。

“我休息过了。”他回答道。

曹尔雅看着少年高挺的鼻梁和亮晶晶的星眼，犹豫了一下，吻在了他的唇上。

蔡聪涵略微有些惊讶。回过神来，他将曹尔雅紧紧搂在了怀里，积极地回应着她的吻，将她压在了自己身下。

“今天想要吗？”

他问。

曹尔雅听完一下就涨红了脸，将头偏到了右边。

少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拿冰凉的手去给她的脸降了降温，一边说道∶

“今天再忍一下吧，毕竟是在别人家。你还记得上次吗？那是我们俩的第一次。你的声音很好听，但我只想自己一个人听。”

曹尔雅打了一下他，“不要胡说啦，不许说这个……”

她的脸红得快发紫了。

“你……坏死了……”

少年笑了一下，“你看你，羞成什么样了。”

说着，他又伸出手去摸了摸女孩的脸。

过了一会儿，曹尔雅脸上的燥热消退了下来，她爬了起来望向了窗外。

外面仍旧是大风大雨，树影婆娑。

“……聪涵，你说，我们这个忙帮得对吗？”

曹尔雅将头枕在了蔡聪涵的怀里，抬起头来问道。

蔡聪涵思考了一下说道，“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帮了就帮了吧，别去管对错。”

曹尔雅突然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少年问。

“唉，我是感觉，”曹尔雅扒拉着蔡聪涵额前的头发，说道，“我感觉她好可怜。并不是因为她经历的事情，而是她对自己的看法。她去世了那么久了，仍然没有放下……”

蔡聪涵听完，仿佛被戳中了什么似的，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之中。

过了一会儿，他回道，“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定需要有一个信念的，不然就活不下去了。这个信念就是她存在的理由，也是支撑她存在的力量。她想扞卫这个信念吧。”

“……是啊。可能家庭对于她来说真的很重要。看到她，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想起我妈妈。我不想成为那样的大人。”

“原因是什么？”

“我不想牺牲自己。我不懂我妈有时候在坚持什么……她明明过得不开心，但还是选择继续和爸爸的关系。最可怕的是，她自己认为这是一个女性应该做的。”

“看起来，在你的时代，一些观念已经改变了。”

少年若有所思。

“是啊，”曹尔雅说道，“在我们的时代，女孩绝大部分都可以上学了。我们可以工作，可以旅行，可以追逐自己的梦想——除非有的女孩子自己甘愿倒退回去。”

她望进了少年那双深邃的眼睛，接着说道∶

“我……喜欢跟你恋爱的感觉，可是我不会把得到一个男人的爱当作毕生追求，那样太短浅了。爱情……只是我人生中一个很小的部分。”

少年低下了头，问道，“那你想成为什么人呢？”

曹尔雅想了想，说道∶

“不知道。我最大的愿望，可能就只是自由平静地过完这一生。”

“这也是一种人生理想，而且是伟大的人生理想。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要想自由、平静，其实很难。”

“是的。自由很难——父母干涉，世俗舆论，到处都有剥夺自由的东西。再说平静，一生中不生大病、不遭意外，其实就跟中了彩票差不多了。”

“是的。所以，我认为这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生理想。你想得挺通透的。”

蔡聪涵微笑了一下。他觉得自己今天好像重新认识了眼前的女孩。

“我……我心里想得虽然很多，其实很懦弱胆小，动作也慢。小时候我爸老说我笨，大学也没有考多好的。大学……你要知道，扩招后根本没八九十年代有含金量了……”

蔡聪涵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那支黑色钢笔，表情突然变得冷冷的。

曹尔雅并没有察觉他的变化，仍问道∶

“……我想问一下，希望你不要介意。你活着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人生理想呢？”

少年的眼睛望向了窗外。

人生理想？他想起了当年那个小院，那间祠堂，看过的书，用的纸张，以及……那个女孩微笑的脸。

她的脸和自己怀里的尔雅一模一样，多么美好的巧合啊。

“我想读完大学，考个教资做老师，再跟自己喜欢的女生组建家庭……过普通人的生活。”

曹尔雅听完，心里不由得痛了一下。

倒不是吃谁的醋，只是觉得要是他没有英年早逝，可能已经实现自己的愿望了吧。多么可惜啊。

“睡吧，今晚上我守着你。”

见曹尔雅沉默着没有回应，少年将被子往上再拉了一些，轻声说道。

曹尔雅“嗯”了一声，将头靠在了蔡聪涵的胸膛上，逐渐有了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