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罪塔

无穷无尽的，黑泥般的怨念从断罪塔下的深穴中喷涌而出。那是被审判的无辜者的怨恨，在大地上蔓延着，彼此缠绕成无数抽象怪诞的人面。

涂抹着蜂蜜、牛奶和香料的断罪塔被怨念侵蚀，内部数万神职人员被他们亲手制造的仇怨所吞噬，在漆黑污泥中被噬尽血肉，只残留下一具具支离破碎的骸骨。

此刻，断罪塔再无欧姆之前所见的洁白，它仿佛在极短时间内历经了万年的风雨摧残，其身躯歪斜坍圮的动作让整片大地都为之震颤。但是……在那断罪塔的顶端，朽烂的石料在超自然的力量中粘合，形成了伸向天空、仿佛要将日蚀抓握在掌心的巨手！

这，便是神之手降世的前兆！

阿尔法瑞斯消失在空气之中，欧姆看着在格斯肩上扭动挣扎、时不时发出怪叫的卡思嘉，微微皱了皱眉头，抬手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其眉心之上——

*这种残次品就应该被销毁，疯子和傻逼根本不能算是人类！*

“可怜的女人，她的神智已经完全在当年的蚀之刻中，在被使徒们……”欧姆看了一眼格斯咬紧的牙关，“……的时候彻底疯癫了。”

格斯控制着受到惊吓的卡思嘉，急切地说：“你能治好她，对吗？”

“那是自然。”欧姆的指尖跃动起灵能光芒，使得近乎疯狂的卡思嘉瞬间静止，仿佛一尊雕塑，悬浮在空气之中。他看着格斯的独眼，说：“那么，你打算如何回报我呢？”

格斯不假思索地单膝跪下，双手交叠在胸前，沉声道：“我愿成为你手中的剑！”

+那便穿上它吧。+

突如其来的光与热灼痛了格斯的皮肤，那是从欧姆喉咙中发出的真实之声，而非用灵能振动空气制造的假象。一束金光劈裂了空间，燃烧着化为錾刻了双头天鹰浮雕的大门，在耳膜无法感触的轰鸣声中洞开！

伴随着节律性的踏步声，格斯听见有伺服关节在嗡嗡作响，一尊漆黑的、骷髅般的厚重板甲从黄金门户中迈步而出，其表面的甲片在内置机魂的操控下如花苞般绽放，将其空洞的内部彻底展露在格斯的眼前。

+狂战士盔甲。这是我曾经穿戴过的护具，由我亲手对它进行了改造和重铸。现在，它是你的了。+

格斯情不自禁地起身，当他反应过来之时，那厚重的甲胄已然包裹在他的身躯之上。甲片在驱动器的嘶鸣声中舒张又收缩，根据黑色剑士的身体精细地调节着各项参数。甚至有数十根机械触手从甲胄缝隙间伸出，缠绕住他背后的斩龙巨剑，为它安装蕴含恐怖威能的分解力场。

当一切都已就绪之时，数十根金属探针深深地插入了格斯皮肤表面的神经接口！

嗡————

前所未有的力量涌进了格斯的身体，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中多出了一分来自机械本身的冰冷沉静，看似臃肿累赘的甲胄有着堪比其自身皮肤的灵活性，关于另一个世界的无上帝国的记忆更是直接倾倒进他的脑海之中！

看着瞳孔扩大的格斯，欧姆轻轻打了个响指，卡思嘉脑中疯癫的记忆瞬间被灵能分隔开来，用一层厚重的屏障进行遮蔽。

这并非是永久的封禁，灵能壁障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解封她的记忆，希望这种“缓释”能够让这名曾经英姿飒爽的女剑士重新建立起心理防线吧……

*虚伪！你明明可以直接治好她！偏偏要玩弄你那套‘人类战胜一切的把戏’！*

+你的话还真是越来越多了。+

欧姆转身向歪斜的断罪塔走去，这栋宏伟的人造建筑已经被怨念完全覆盖，乌黑泥浆在其表面上翻涌蠕动，千百张畸形的嘴巴发出恶毒的诅咒，亿万双混沌的眼睛仇恨地瞪视万物，几乎可以算是一种怪诞至极的生物了。

*因为你太弱小了，欧姆弥赛亚！在灵魂的深处，你一清二楚——因为我，就是你的灵魂！*

欧姆走出被苍白灵能火焰包围的营地，白袍下摆几乎瞬间便被实体化的怨念所浸染乌黑，但它们并不能伤害到他哪怕一根毫毛。人类的帝皇只是在漫步，感受着人类对同胞的残忍和杀意在脚掌下蠕动。

*你无法逃避我……你微不足道，弱小不堪！你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具被帝皇所填满的空壳，一个生锈的陷阱，无法将我困住！*

断罪塔歪斜成一个舒缓的角度，欧姆就像是一名没有灵能的登山者一样迈步而上，朝着塔顶的方向，朝着那再诞的祭台，朝着神之手的掌心，不断攀登。

*我将你慢慢焖烧！燃烧着你的伪装，我会冒出火焰，炙热而明亮，猛烈而美丽！你无法阻止我，无论是誓言还是戒律，或是年龄和负担！你无法阻止我！但你还在尝试，还在逃避——*

猩红的贝黑莱特在欧姆掌心中震颤不休，命定之时已至，注定成为神明化身的男人抵达了深渊的边缘——只要再往前一步，命定之子便可褪下凡人的躯壳，飞升成神……

欧姆登上了断罪塔之顶，屹立于这尊岩石巨掌的掌心之中，看着巨手五个空荡荡的指尖，内心灵魂的呐喊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飞升成神！！！*

刹那间，天地震动——日蚀周边的冕光深红如血，暴烈狂风袭掠大地，灰黑迷雾笼罩八方，挤压在塔身中的残尸自燃烈火，携带瘟疫的老鼠汇聚成洪流。

祂们来了，神明的代行者，被因果律选中的爪牙！

老鼠群聚如山，它们油光水滑的漆黑毛皮交织在一起，化为一张肿胀松软的苍白面孔，如同一轮圆月般从污秽中升起，大张的嘴巴仿佛在呐喊又仿佛在吮吸。祂匍匐在小指的顶端，是象征疾病与瘟疫的康拉德。

烈火熔融汇聚，其中飘散出瑰丽的漆黑羽片，扭曲的光线中有妖媚身躯恣意狂舞。当尸体尽数成灰之时，璀璨黑翼同时消散，宽大蝠翅弯折蔽体，如肠道又如胎盘的粉发披散于肩。祂立于中指之上，是象征情欲和欢愉的斯兰。

灰黑迷雾中传出窃喜的嬉笑，似乎有计谋得逞的奸佞正在阴影中窥探。超自然的雾气旋转着汇聚成一尊小小的身影，脸上总是带着鬼魅的奸笑，漆黑的晶状薄片嵌进上下缝合的头颅之中。祂悬浮于无名指尖，是代表诡计和阴谋的尤比克。

无形之风在此刻拥有了形体，呼啸着凝聚成漆黑人性，鹰喙状的头盔包裹着祂的面孔，长长的皮革斗篷笼罩在其通过献祭旧友换来的健全身躯之上。祂傲立于食指，是代表着梦想和欲望的费蒙特——也是格斯做梦都想杀死的格里菲斯！

最后，日蚀的血色光华忽然拥有了液体的质感，它从天穹之上流淌而下，浇筑成一尊瘦高的人型——祂全身都被斗篷遮蔽，双眼被细线缝合，口鼻的皮肤如同受酷刑般向四周翻卷，过于膨大的脑直接袒露在头骨之外。祂是神之手的拇指，代表着虚无与存在的沃伊德。

五名神之手在凡人的哀怨中降世，祂们的姿态扭曲而狰狞，既是神明的使徒，又是恐怖的恶魔。

五尊天使俯视着立于掌心的欧姆，为首的沃伊德张开祂齿龈曝露的嘴，说道：“被因果律选中的王子，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鹰啊！”

霸王之卵在欧姆手中无声的哭嚎着，流淌着永远不会止住的血泪，将他的手掌尽数染红。

欧姆垂着眼帘，不睬神之手哪怕一眼，只是静静地听着沃伊德继续说道：“你是被选中的人！就如同这一时刻与这一地点一样，是被伟大之神的手掌认定的存在！你将会成为我们的亲族，成为众生的福王！”

天使长的话音刚落，无数姿态扭曲的使徒好似沼泽中浮起的枯木，从覆盖在断罪塔上的怨恨泥浆中爬行而出。它们一出现便舍弃了人类的姿态，血肉膨胀扭曲成千奇百怪的丑陋之物。只有一小块靠近头颅的皮肤，还保留着它们身为人类之时的面孔。

“现在！”沃伊德从他的长袍下举起骷髅般包裹着鲜红血肉的手掌，掌心内有一枚散发诡异光芒的烙印标志浮现而出，“献上你的祭品，飞升成神吧！”

在千百使徒的嗜血嚎叫之中，欧姆依旧一言不发，在他深黑的瞳孔之中，黄金之光正在不断溃散。

*你还在试图盖过我的声音吗？*

+不。我再也不会逃避你的存在，试图将你封禁在内心深处了。+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觉得现在很合适吗？那么多的敌人，那么多的神，你难道想错过这场战斗？+

*当然不想！*

+那还等什么呢？来吧，现在到你掌握身体的时候了——+

欧姆猛地抬起头，双眸中一片如霜惨白，脑后升起漆黑大日之环，其边缘辐散的不是光芒——那是蠕动畸变的人性污秽！是毫不遏制的嗜血渴望！是极尽贪婪的施虐滥觞！是暴虐残忍的混沌思想！

散乱的黑发遮蔽着面孔，燃烧的荆棘头冠在火焰中化为利齿，崭新而畸形的血肉盔甲包裹着欧姆的身躯，这是完全由自己身为“人类”的那一面所铸造的灵能实体，象征着在被帝皇染上颜色前的真正本我！

握紧缠绕着血肉、燃烧着紫黑火光的巨剑，欧姆朝神之手和使徒们咧开一道阴森愉悦的笑容：*来吧！试着反抗我，给我带来更多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