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白又混进了手术室，李狗剩、不，李医生并没有多说什么，他这次要处理的是长了十多只耳朵的患者。

“这不应该去看耳鼻喉科吗？”宿白戴着口罩，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为什么多出来的耳朵还会有外耳道多毛症这种情况啊？”而且多出来的耳朵都长到脖子上了。

真恶心。

“耳鼻喉科也被骨科占领了。”李医生也很难受，因为他不知道要先做什么合适，“我是先剃毛呢，还是先割外耳？”

宿白看着面上逐渐露出惊恐神色的患者，犹豫着说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应该先打麻醉？”

“可是麻醉医师在太平间。”李医生思考了一下，“你来进行一个物理麻醉吧……给。”

宿白看着递到自己手里的不锈钢大扳手，陷入了沉思。

虽然他不是什么好人，但这玩意儿应该可以当凶器用吧。用这个打晕人，这哪是物理麻醉，这根本就是物理超度啊！这个打下去人还能活着吗？

这个时候，那位躺在手术台上的患者挣扎着爬了起来。

这对他来说是个相当艰难的动作，因为乱长的耳朵不仅让他从脸到脖子都多出了一堆耳朵，还多了相对应数目的耳道，外耳也遮挡住了他一部分的视线。

但他还是跌跌撞撞的爬了起来。

他颤抖着一头撞向了一旁的器械，然后软倒在地。

李医生习以为常的招呼宿白把患者抬回手术台上。

“看呆了？淡定一点，他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了。”李医生一边给器械消毒，一边对沉默了的宿白说道，“我感觉我不是医生，我是什么修鞋的。”

宿白看着他敷衍的动作，没说什么。

“你调来这里多久了？”他随意的开口询问。

“有段时间了。”李医生思考了一会儿，随后也有些不解，“我是不是熬夜熬得记忆力衰退了……总之有段时间了，感觉都要不会拔牙了，一个牙科医生，最熟练的是缝合技术和截肢，真好笑。”

宿白负责切除外耳，李医生则是任劳任怨的缝合着“伤口”。

“这么缝上，里面的空洞就会长好吗？”宿白突然询问道。

因为在他的感知里，这位患者的灵魂突然极速的衰弱了下去，就像是灵魂当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一样。

这个人要死了，他想。

但是手术还是要做。

宿白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反倒是负责缝合的李医生的手突然停住了，随后缓缓的按上患者的颈动脉。

片刻之后，他表情沉重的摇了摇头。

“不上除颤器抢救一下吗？”宿白疑惑的询问。虽说他能够确认患者死得很透了，但医院一般不都会在最后努力一下吗？

李医生没有回答他的疑问，而是默默地看着手术台上病患的身体。

半分钟后，原本由完整的骨骼支撑起的人类躯体突兀的像一只漏了气的气球一般，软踏踏的扁了下去。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臭味。

宿白后退了小半步，皱眉看了一眼低落到地板上的不明液体，随后抬起头看着那“一滩”人。

而一直给人一种非常不靠谱感觉的李医生突然沉下了语气：

“按铃，叫护士来处理。”

“太平间在哪？”宿白也开口了，在发现患者要完的时候，他本来是想借机去太平间看一眼的，但是现在这情况……

还是算了。

“你可以跟着护士去。”说这话的一瞬间，李医生的表情变得非常沧桑，看起来像是非常想要抽根烟，“……我也记不清到底是多久了，我还能干多久呢？”

他挽起袖子，小臂上隐约出现了一个手指的轮廓。

“说不定下一批躺在这里的就有我。”他嗤笑一身，“你去吧，至少能死个明白，我倒是宁可当个糊涂鬼。”

果然，他知道些什么。

宿白也没有用什么激将法，他一向尊重他人的选择。

自然也包括逃避。

逃避也许不是懦弱，只是自我保护的选择罢了。人性如此，有坚强便也会有软弱。而一个正常的世界，是能够让两者都能好好的活下去。

不能要求一只兔子变成老虎，这不现实。

“你多挺一会儿。”宿白看向李医生，“我会解决问题的。”

李狗剩并不好看，普通到没有特色。刚才和宿白互通了消息又交换了联系方式的苗秀丽，单论起外貌也是一样的不起眼。

平庸者才是大多数。

但宿白很喜欢这种“平庸”，他喜欢见到这些看似平凡却又有着自己思想的存在，这会让他有一种踏实的活着的感觉。

他没有味觉，也无需食用常规的食物，但热衷于张罗一日三餐，也是因为如此。

身为古神，他时常会感受到一种源自意识深处的空洞与煎熬在叫嚣着让他吞食灵魂来填补自己不存在的部分。

可是……

只有活着的灵魂才有他渴求的温度。

只有真实到剧本里不会提起的“大多数”才能够让他认识到什么叫芸芸众生。

而李医生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突然扭过头，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盯着宿白看了好一会儿。

宿白坦然的与他对视。

“嗤。”李医生嗤笑一声，随后再次沉默。

半晌之后，他再度开口。

“想当英雄的人有很多。”他说，“大多数人一去不回，小部分人回来时已经不是自己。”

“你呢，你能做到什么程度？”

宿白学着他“嗤”了一声。

“你肯定想不到我是什么人，我当然可以解决问题。别人做不到是他们太菜，我可不菜。”

又是长久的沉默。

长久到护士的脚步声已经出现在两人耳中。

“那我等着，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也等着你给我看你要的结局。”

李医生突然笑了。

“我只能告诉你一件事，因为说多了会被注意到。”

“敌人不全都是敌人，朋友不全都是朋友。”

“祂的许诺是，不死与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