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天下周天子
作者:八千年来家国 | 分类:历史 | 字数:187.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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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待漏院中
首相赵莹字玄辉,华阴人,看外表慈眉善目的,像是个和善长者,端坐着只点点头,温文尔雅地回了一礼:“文仲新年好!”
赵莹身为首相,他与桑维翰乃是几个宰相里面最得皇帝信任的心腹,当初勾结契丹除了桑维翰出力最多外,再就是他了。除了日常参政议政协助皇帝处置军政大事外,此时还有一个重任,即领衔编修唐史,也就是后世所熟悉的《旧唐书》。
历代朝廷修前朝史或修大型典籍,都是当代朝廷极为重视的大型文化工程,一般都是首相担任首撰官,另有重臣参与,其下再由国史馆召集来的擅长修史的文臣、和专业的史官开始收集史料,撰写草稿、初稿后还要交由朝廷讨论,不来来回回修个几年,一般是成不了书的。
郭威表字文仲,赵莹是首相又是长者,称其表字以示亲近,这也是士人及官场上的通识。
姓名和名字,在一千多年以后废除了表字的时代是一样的意思,但在古代则有不同含义,姓、名、字各有其意。表字表字,字表名德之意。自称称名,以示谦逊;称人称字,以示尊敬,这是常识。当然也有自称称字的,不过那是表示对对方的蔑视,如《三国演义》中关张赵云,在与曹军大战时通报姓名,是报的自己表字;但除此之外,与人正常交往中,并不能自称表字。
今人需注意的是,表字不是小名乳名,乳名小名不能当做表字用!!!古代士人除了姓、名、字、号之外,小时候当然也会有小名、乳名,不过是大多不传于世,后人难知罢了。
比如赵云表字子龙,这是姓、名、表字连在一起,全称是赵云赵子龙;而侯宝林先生相声中说的军阀张宗昌父亲小名儿叫狗子,就不能叫他张某张狗蛋。直呼别人姓名既不礼貌,也表现得自己很浅薄粗俗。同样是《三国演义》中,曹操被诸葛亮三把火烧得七窍生烟,也不过骂了句“诸葛村夫”。
当然在朝堂上等极为正式的场所内提名道姓,则是允许的正常的。
而这晋室的宰相李崧,是深州饶阳人,无表字有小字,也就是说他有个小名叫“大丑”,但他这乳名“大丑”除了他的父母亲长可以喊之外,别人即便是知道也不能像称呼赵云“赵子龙”一般,来叫他“李崧李大丑”,否则那就是明摆着要跟李崧结仇了。
此前李崧也一直闭目养神,听到郭威问候,便颇有风度地站了起来,微笑着还了半礼。
那似乎根本没被方才吵闹所影响,一直如佛像般稳坐着闭目养神的宰相冯道,表字可道,号长乐公,乃是河南府洛阳人,听到郭威的问候声,方睁开眼来,朝他点点头微一拱手,仍未说话。
次相刘昫、计相和凝也微笑着还礼,和凝还小声跟刘昫嘀咕着:“这也是结拜兄弟,也是行武出身,怎么人家郭威就这么文质彬彬?”见刘昫一笑,并未答话,和凝又接着说道:“我观此人文武双全,通书知礼,前程远大,不可限量!”
刘昫字耀远,冀州归义人,听和凝语气这是明显的很看重郭威,这才答了一句:“观其为人,倒是当得成绩此言!”
后晋编成的《旧唐书》,先由赵莹担任总撰官,后来则由刘昫接任,近千年后由清代官方定为我们所熟悉的《二十四史》中的其中一部史书。
被同僚视为计相的和凝,表字成绩,郓州须昌人,此时任职户部侍郎、兼判度支,并授翰林学士承旨;此人不但擅长财计,而且是五代十国时期绝对的多才多艺之人,其能文善赋,并长于长歌短曲,是千年后世人所熟知的“花间词”的重要作者,《花间集》收录其词,后来其着又被王国维编为《红叶稿》。和凝写下的文章诗赋极多,虽然大多失传,但仍被后人誉为五代十国时期第一文士,署名晚唐诗人韩偓的词集《香奁集》,沈括说是他的作品,不过因为太过香艳,他和凝又是宰相,不好意思署名,便托名韩偓;另外其于狱讼辩疑方面颇有建树,与其子和蒙合着的《疑狱集》是世界上现存的第一部法医学着作,比千年后世人所熟知的大宋提刑官宋慈及其着作《洗冤录》要早二百多年!而宋慈亦视和凝为其法医学的先师,他写《洗冤录》是受和凝《疑狱集》影响。
和凝不但多才多艺,而且为人正直,其担任科举主考时,所录进士无一疑问。说到这里大家都以为和凝大概与宋明时期的文官差不多,手无缚鸡之力,其实和凝胆量颇大,武艺也是极其出众的。其在朱梁时期担任节度使贺瑰从事;贺瑰被晋王李存勖打得大败,落荒而逃,惟和凝跟随在侧。追兵渐近,贺瑰劝和凝逃走,和凝说大丈夫受人知遇之恩,必有所报,若只顾自己,那不是他和凝的为人。说话间便有骑兵追至,和凝厉声喝斥,但骑兵仍在追赶;和凝持弓引箭,一箭将其射落马下,震慑住追兵,二人遂得脱大难。之后贺瑰十分感慨和凝之为人,把爱女许配给和凝为妻,并叮嘱几个儿子要与和凝善处。
第19章 待漏院中
所以和凝为人素来被人所称道,他的人缘、名声在朝野中向来极好。
这年代相互间称人表字,乃是亲近尊敬之意。对于长者,称字再加个公,或加上官职古称,亲近之外再加上尊重。直接称人姓名,是极其无礼并表示挑衅或蔑视,那就是彼此间有所嫌隙了。当然有些场合无论是谁,也可称他人全名,那就是像朝堂和官衙军帐举行正式会议的这类极正式的场合。
郭威虽是四品朝官,武将出身,但给人印象是一向的有勇有谋,文武双全;而且他身材高大,相貌俊逸,英武不凡,虽是行伍出身,可言行举止待人接物却彬彬有礼,颇有儒将之风,所以在这些宰相心目中很有好感,当然这与他是皇帝心腹也有很大关系,而且他的品级也已经到了朝廷高层。看似四品官好像是九品中正制的中层,但一二品向不轻授,三品四品已经可以拜相,现在的几位宰相在拜相前,其官职有的就是六部中的侍郎,也就是说如果皇帝想让郭威当宰相,也是可以的,郭威已经有了这个资格,只是他的资历威望还稍嫌不足。
此时郭威和声细语地向那内侍说道:“既然陛下有旨,那本官这就去!”说着又极其郑重的向待漏院内众臣团团行了个礼辞别,方转身出门,朝崇元殿方向走去。
那内侍应诚见正主都传到了,也松了一口气,更不敢留在这里,也赶紧的跟在后面。他可是生怕刘知远再将怒火朝他烧来,他虽说是皇帝近侍,可在这些朝廷重臣面前,真的如蝼蚁一般。
大唐中后期的内侍宦官所具有的那种纵横朝堂、睥睨天下、甚至可随意立废皇帝的权势威风,经后梁朱温将宦官一通好杀整治之后,几十年来再没有重现过。之后的历代皇帝基本上都明白,内侍宦官近在肘腋,若赋予其重大权柄,则极有可能会成为祸及自己及子孙的腹心之患,一直都小心地提防着呢。只是说着容易做着难,这些帝王除了后来的郭威郭荣父子两代皇帝开始重用文士之外,其余的对宦官是既防备又重用,只是一直小心着不让他们掌握更大的权力。那朱温前脚杀宦官杀得他们心惊胆战,后脚自己又死在宦官李猪儿手里,也可谓是反差极大的讽刺了。之后的后唐庄宗李存勖直到现在的后晋皇帝石敬瑭,都是一个鸟样。
至于更奇葩的南汉,直接搞出了“若掌权柄,必先自宫”的把戏,直接把朝堂弄成了阄人作威作福之地,也不必多提。
待漏院内又安静下来,一时间几可落针可闻。但随后便被刘知远几乎肆无忌惮的笑声给打破。那刘知远浑然像没发生任何事一般,仍坐回去和武将们说笑;其他的大多数朝臣尤其是文官,哪能像他们这么心大,言语间小心翼翼的,拘束了许多,气势明显被这些武夫们压制。
冯道四下看了一眼,见待漏院内气氛有些微妙,瞥一眼和凝,便叹息一声,一撩官袍下摆摊,用力跺了跺右脚。
刘昫意会到冯道想要将文官们的气势稍做提升,不至于被武夫们压住,便抬高了声音问道:“长乐公可是感觉冷了么?今年这场雪不能再下了,不然又是一场灾难!”
赵莹点点头赞同,他是首相,更担心大雪成灾给京师及天下诸州县造成的诸多问题,不由得叹息一声:“唉!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可这雪大了也兆灾年啊!”
和凝倒是另有发现,朝冯道脚上一眼瞅去,有些惊讶地悄悄伸出自己双脚,比对了下两人朝靴,看着冯道问道:“长乐公此履和下官同制,其价几何?”
今天是元日大朝会,众臣都换上了新衣新鞋,从头至脚俱是一身簇新,宰相们自然也不例外,甚至更为华美。冯道低头瞅瞅自己脚上,又看看对方脚上,原来双方脚上的朝靴一模一样,呵呵一笑,一抬左脚:“九百。”
和凝脾气有些急躁,一听便立马变了脸色,心头火起,一拍几案:“这些个混帐!”
旁边几位宰相都惊讶地看着他,刘昫皱眉问道:“成绩,为何发怒?”赵莹则微笑着屈指在案上轻轻点击着:“成绩,需知宰相肚子里能撑船!”
和凝字成绩,那几位都比他年长,且都是名副其实的宰相,听了两位宰相劝解,便压抑着怒气答道:“几位相公,我这是骂我家那几个奴才混帐呢!”顿了顿脚,“我这双朝靴是年前定做,和长乐公那双是一模一样,这肯定是一家的呀,可长乐公那双才九百,我这双可是一千八百钱,这都贵了一倍!这……这些混帐连双鞋子的钱都能给贪了一倍去,可见其平日里行事如何,我是绝不能容,这回去了非得狠狠惩治一番才行!”
刘昫皱皱眉头,低头看看自己脚上,又瞅瞅冯道、和凝脚上,有些疑惑地说道:“不会吧?你们一双鞋子竟然如此奢华?虽说我这双不及你们的贵重,可也得九百多钱呢!”看向冯道,“物同而价倍之,长乐公,莫非与鞋匠有故?”
赵莹端起茶盏小啜一口,斜他一眼:“就一双靴子,怎值得如此大动干戈?”
其意当然是当朝宰相,哪有什么必要与一个下九流的裁缝鞋匠折节下交?那些裁缝鞋匠上赶着送货上门,也见不着他们这些朝廷重臣,跟他们见面的最多也就是负责采买的下人,连管家都不必与之相见。
冯道目光平视,面不改色的一捋须髯,慢慢悠悠地一伸右脚顿了顿:“这只也是九百!”
“噗——”的一声,赵莹一口茶汤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指着冯道埋怨:“咳咳……可……可道兄,你说话……咳咳……能不能一下子说完……咳……咳咳……”
众人听了,一阵哄笑,待漏院内原本有点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刘昫也笑得指着冯道说道:“可道……哈哈……你看你把成绩给逗的……”
和凝则红着脸斜睨着冯道说道:“长乐公……你这是大过年的没什么乐子,拿了我寻开心呐?”
冯道则仍安坐如山,平平静静慢条斯理地答道:“诸公何以怨道?此乃成绩心自躁尔!”
众人一听,他还在埋怨和凝性子急呢,依他这意思是你们可怨不着我冯道,这是他和凝自己心急太暴躁了,不等我将话说完啊,感觉更加好笑了。
和凝也拿这老东西没辙,谁让人家资格老地位高呢,那几位都比自己大着十来岁呢,都是老资格的宰相,自己虽说是计相,那也只是人们尊称,并不是真正的宰相,在他们面前也算是新进晚辈,只得拱手投降:“元日大典尚未开始,静坐无事,长乐公是长者,拿凝取笑能得一乐,也算凝在新年里致敬长者了!”
周围的文官们也都轻松的笑起来,被武官们压着的紧张气势便于无形中消散。
和凝不免有些尴尬,便想转移话题,向待漏院外瞅了一眼:“这时候陛下宣几人觐见,莫非是出了什么事?不会耽误了大朝吧?”
刘昫摇摇头答道:“不会有什么事。看时辰也还来得及,不会误了大朝。”他虽口中这么宽慰和凝,心中也在嘀咕,莫非真的出了什么事?不然刘知远也不会发那么大火,直接撕破了脸辱骂杜重威。皇帝为什么又在朝会前宣这几人觐见?有什么事不能在大朝会上直接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