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过了短短一会儿，又好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呼啸的夜风吹拂下，没喝完的孟婆汤咕嘟咕嘟冒着泡，阵阵烟气冲天。

天人峰顶，尸体上万。

一个跪在地上的书院弟子，目光呆滞，缓缓闭眼，倒地。

这是书院最后一个弟子。

他一倒，所有阴兵收刀。

此刻还在这的人、鬼、仙，全都满身凉气。

有的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有的是害怕杨宁。

黑白无常带着鬼差，押着密密麻麻的亡魂大军向地府而去。

多少年了，他们都没接过这样的大工程。

有十几个亡魂被孤零零地放在了一边。

这些是要被杨宁带回去点上魂灯、照亮自己前路的。

青面判官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颤声道：“终于结束了......”

杨宁转头看向一旁的文圣峰，还有另一侧的祭天峰，同判官客气道：“是，多谢判官了。”

“您太客气了！”

杨宁起身挥了挥手说：“您请回吧，天快亮的时候处理一下现场就行。”

“这么多尸体，可麻烦着呢。”

判官连忙说道：“您放心！保证毁尸灭迹！”

杨宁点头：“嗯，那我就放心了。”

他向着山下走去，几步，便消失在夜间的山道上。

到了祭天峰脚下，杨宁把十几个小鬼放出来，招呼他们上山去找小海鬼。

他自己转身上了文圣峰。

崖边云海，大先生如同一座雕塑坐在那，呼吸平稳，一动不动。

等杨宁到了，他平稳的呼吸被打乱，“结束了？”

杨宁看了看山道另一边的茅草屋，随意说道：“是，结束了。”

两人看似是在说天人峰上发生的事，但实际上又仿佛在暗喻着其他的什么事。

大先生澄净的目光中出现一丝水汽，“以后，这文圣山，会怎么样？”

杨宁想了想，说：“大概，会成为一座真正的书院吧？”

“教书育人的那种。”

大先生欣慰地笑了，“那，还会叫齐川书院么？”

杨宁摇头：“不会，就叫书院。”

大先生有些遗憾地说：“传承了两千多年的文圣精神就这么断了，是不是有些遗憾？”

杨宁笑着说：“什么狗屁文圣精神，就是告诉这片土地上的人要办什么事，先花钱上书院来找人走后门？”

“还美其名曰照顾一下书院的人情关系？”

“这样的文圣精神，断了就断了吧，不遗憾。”

大先生辩解道：“文圣精神宣扬的是礼法、爱人，这没有问题，是我们这些弟子的德行出了问题。”

杨宁瞥了大先生一眼，简单说道：“最多把那个雕像留下。”

大先生见争不过，自己叹了口气，说：“好吧。”

他抬手拂开身旁一堆沾着雨水的树叶，从里边拿出一张棋盘来，递给杨宁。

“这是书院传世二十八阵的阵图，阵灵在阵阁，还有书院库房里的家当，公户里的资金，全都送你了。”

杨宁双眉一挑：“我要这些做什么？”

大先生笑着说：“谁知道呢？二十八阵，千变万化、奇妙无穷，或许，你能钻研出第二十九阵来呢？”

“至于那些钱财之类的东西，你看着处理吧。”

接过棋盘，杨宁看到上边排着数十颗黑白子，他心念一动，那黑白子自动变换。

三神、五绝、八天、十二地，一共二十八个阵图来回转换。

将那棋盘放进自己的白布袋里，杨宁看了看夜空中的乌云，说：“这会儿天气不错，是个上路的好日子。”

大先生无语道：“你就那么着急？”

杨宁打了个哈欠说：“大先生，你说说看，书院最大的原罪是什么？”

大先生毫不犹豫地说：“书院最大原罪有二，一是人性贪欲，二是我的纵容。”

杨宁点头同意道：“不错，不过啊，我觉得你的纵容是第一，贪欲是第二，因为人有贪欲那是正常的，能克制，就没问题。”

“不能克制，那就自取灭亡。”

“你对书院的善良导致了书院今天的下场，同时还有你的下场，大先生，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杨宁停顿一下，叹道：“你，好像一个小海鬼啊。”

大先生：“......”

看了一眼悬崖外的夜间云海，杨宁问：“你自己上路，还是我帮你？”

大先生站起身打落身上的落叶，“我回去换一身衣服。”

说完走回自己的茅草屋，很快便出来。

这次他身上穿着一身崭新的长衫，走到杨宁身边问：“我自己上路，能帮你省下善缘么？”

杨宁摇头说：“省不了，你今天注定因我而死，我好不容易攒下的八百多个善缘，现在只剩下一百多个，你死了之后估计就要归零。”

大先生神秘一笑，“那可未必。”

这个看上去也就二三十岁、但实际上没人知道他多少岁的光头男人居然有些调皮地说：“你知道在前半夜我干了一件什么事么？”

“我把长风、长云那些先生们私户里的钱全部以你的名义捐出去了，几十个亿呢，哈哈！”

“至于我怎么操作他们私户的这个你不需要管，反正我有办法。”

杨宁：“......”

他拿出缘册看了看，只见上边还是一百多个善缘，没动。

本来有八百多个善缘，刚刚天人峰上一剑枭首七百多，扣掉了。

那七百多人里有几个人的死没有扣善缘，反而是各为杨宁提供了一个善缘。

这些加上那几个管事先生，就是那十几个足以被点灯的大恶。

看着杨宁这动作，大先生又得意一笑：“我设了分魂阵，在我死后由一缕残魂来操作。”

“如果不这样，我直接操作了，因果产生，那可能你的善缘可能就不够来杀我了。”

杨宁眨了眨眼，好像是想说什么，但他没说，只是笑道：“谢谢大先生配合，还真是为我避开了一个大麻烦呢。”

大先生一阵爽朗大笑，“我懂我懂！我古板严肃了一辈子，还不能让我临死前顽皮一下？”

这时，他收敛笑容，拍了拍杨宁的肩膀严肃说道：“一人在外，万事小心，我先走一步，你，可千万不许跟来！”

杨宁微笑点头。

随后， 大先生迈步向前，径直踏进了悬崖外无边的云海里。

他踩着云朵一步步向着夜空上走，最终，一阵星光闪烁，他整个人影彻底消失。

连魂都没留下。

他自己扬了自己的魂魄。

也就在大先生身死魂灭的那一刻，天人峰上，陆扬的魂终于出来了。

他，一身血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