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晨萧把所有人赶到殿外吩咐诊脉的太医煎了一碗药，那药里，加了红花。

殷柔在这之后不久就醒了。

见到商晨萧，殷柔面上并无意外之色，好像这是平平常常的事情。

商晨萧的火气一下子就冲到了头顶。

“陛下……”

“住口，你不配!”

殷柔从容的接道：“皇上怎么过来了。”

“你怀孕了。”

殷柔沉默了半晌。

“朕让人煎了药，喝了吧。”

“是堕胎药吧。”

商晨萧默认。

“这个孩子是皇上的。”

“你怎么就能确定这个孩子一定是朕的!”商晨萧咬牙，一字一句的道：“那夜，聿王也宿在常宁宫，你们躺在同一张床榻上，朕亲眼所见。”

“臣妾与聿王殿下没有半分干系，这个孩子是皇上的，皇上信吗？”

商晨萧揉了揉眉心，“这个孩子是朕的也好，是聿王的也罢，都是留不得的。殷柔，把药喝了吧，别逼朕亲自动手。”

“罢了。”

殷柔低低的笑了，掀被下床，端着那碗还冒着热气的堕胎药尽数灌进喉咙。

腹中开始细细密密的疼，疼痛来得逐渐剧烈。殷柔背对着商晨萧，手轻轻的抚着还平坦的肚子，那里已经有一个小生命了，她怎么会舍得下呢。

回身时，殷府柔敛尽眼中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如果细看，会发现，其实那幽深的眸子深处已经结了冰。

殷柔从容的坐回床榻上，腿间的血顺着腿一直流到脚跟，再流到地上，也不知刺痛了谁的眼。

眼看商晨萧就要离开，殷柔说话了。

“商晨萧，这是我成为你的贵妃以来，第一次这样叫你，也是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

商晨萧皱了皱眉，不知她这话中到底含了什么意思，为何说的人能说得那样悲戚。

殷柔眼尾泛了红，一如她腿间的血一样，红得刺目。

“商晨萧，此后，我们就这样，算了吧。”

一切终于都可以结束了。

似哀哀切切，她说：“商晨萧，我们再也没有以后了，今日过后，你今生不悔？”

他答：“不悔。”

“好一个不悔。”殷柔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殿中再没半个人影。

殷柔抬起手，白皙细腻的手上，已沾了满手的红色，而她，即使这红再如何刺目，也再流不出泪了。

她这一生有意识以来，只流过一次泪。

便是在那一个满目红色的黄昏，有人毁了她满目的天真单纯，她为此流尽了一生的眼泪，葬了她风华无双的岁月。

从那以后，世间死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却活了一个尝尽辛酸苦辣的后院宫妃。只因为一个傻得可爱的丫头赔了一条命，换回来的殷柔，苟活于世。

如今，一切都该结束了。

知儿回到殿中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那绝艳无双的女子面色苍白，殷红的血染了满地，也染了她一身。她抬起满是血的手，怔怔愣愣的，连双眼都染上了红色，妖冶得不寻常。

“娘娘，你还好吗？”知儿忐忑的问。

她风华绝代的娘娘第一次这样滚了满身泥泞的狼狈。

“好啊，再好不过了。”

后来，知儿帮着殷柔收拾妥帖，那身着白色亵衣的女子美得不真实，像是下一瞬就要羽化成仙了似的，轻飘飘，雾蒙蒙。

“娘娘，是我害了你啊。”

那女子看了她一眼，眼中是她从没见过的温柔，她娓娓道来，那是一个久远的故事。

“那公主天真纯粹得很，一心以为她终于遇到属于她的良人，直到宫门被破的时候，她才如梦初醒，却已然是满心的悲切。国破家亡，她自己倒是无所谓，死也就死了，可她兄长嫂嫂一家从来幸福美满，因为此事，生离死别。

偏生她还活着，残阳似血，染红了整个皇宫，她念着万事成蹉跎，寻了一条白绫，欲自绝于梁上。可有一个傻丫头，不管不顾的替了她，把她推进逃离的密道，自己把自己挂在了梁上。”

“她是逃出来了，动乱的时代，何处能得安宁，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了另一个火坑罢了。那狼子野心的人，因她生得貌美，欲借她引诱新皇。有人保全了她的清白，护住了她还未泯灭的天真，然后挟恩图报，转手将她推入更大的火坑。

她还不能死，终归她是欠了他们的人情，那恩是实实在在的，有因有果，她知道的。如果这样能减少些她的罪孽，也好，她想，她其实还有亲人的，虽生死不明，但总归是有的。况且，她还欠着那个傻丫头的命呢，她得替她活着，即便再苦，也得活着。”

殷柔突然正眼看了知儿好一会儿，她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颊，“丫头，你和她一样，一样的傻。知儿，你跟了我这么久了，我不想你死，这遭过后，我是活不成了，但你还可以活，你才十八岁，你还有好长的日子呢。离开常宁宫吧，只要不是常宁宫，在哪里都好，能活着就好。”

“娘娘，奴婢不怕死的。”

“我知道，但我要你活着，你不听我的吗？”

知儿泪流满面，“听的听的，知儿说过的，一辈子都听娘娘的。”

她的命是殷柔救的。

殷柔的目光投向远方，即便那个远方被高高的层层的宫墙挡住了，她好像还是看得到。

“走吧。”殷柔放下手，不再看知儿，“离开常宁宫，好好的活着。”

“娘娘保重。”

知儿很不舍，她在这个时候不知道要说什么，她想了半天，也只想到离别时要跟人说保重。

她没有听到殷柔应声，就一动不动的不站在原地，就是不挪脚。她站在那里，殷柔坐在那里，良久，殷柔终于肯再看她一眼，殷柔看到了她的倔强，最后点了一下头。

知儿恍恍惚惚的出了常宁宫，她很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该去哪里。殷柔说除了常宁宫，在哪里她都可以很好的活着，是了，她要好好的活着。

常宁，常宁，这到底是宁还是不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