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明曦举得胳膊有点酸，往下落了落，“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当然有。”陈易凛说，“如果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看看也没关系，你想听我的意见我也可以告诉你，如果只是员工的立场上，你现在的行为就是越级，这份手稿在这里放到落灰我也没空看，或者，我会直接让乔阳把手稿送到你的上级办公室。”

可以想象，如果走的是后面那条路，这件事势必会变得很微妙。

“那当然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章明曦嘟了嘟嘴，心情复杂的回答。

“拿来吧。”

“什么？”

“你来的目的不就是让我看你的设计稿吗？拿来吧。”陈易凛既好笑又无奈，手指朝她勾了勾，眼底浮动的情绪流露出丝丝宠溺。

“啊，对。”章明曦伸直手臂，把画稿递过去，两片唇瓣稍稍抿起，双眸中星星点点希冀的光仿似星辰。

陈易凛盯着那张图足有十几秒，时间慢的有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就这两句歌词在章明曦的脑海中循环播放了无数次，时间过得更慢了，像是有人把手刻意压在了钟表的指针上，每一秒都过得异常艰难。

很久，他才面色凝重的开口，“你希望这款对戒能进柜台销售？”

“不能吗？”

“如果是作为朋友，这样的珠宝你想上市多少套都没有问题，如果是作为公司层层选拔上来的作品，这份手稿在下面审核的时候就已经被淘汰了，根本不会出现在我面前，所以也谈不上销售。”

陈易凛修长白净的指在素色的稿纸上划过，画稿放在桌子上，平静的躺着。

“我能知道这幅画稿被淘汰的原因吗？”章明曦的语气有些踌躇。

她早就知道这幅画被淘汰的原因，刚才在总监办公室，杨希说得很清楚，也许只是她还有些不甘心。

“三生三世，这些年被人杜撰出了多少同名题材的产业？已经深深的渗透进影视行业，现在还要进入珠宝行业吗？”陈易凛继续说，“在所有人的眼中，珠宝是奢侈品的代表，一旦落入俗套，这个商品，连带你这个人，都会贬值，这不是公司希望看到的。”

“另外，我觉得这组对戒似乎还不如你上次的作品惊艳，适当的让自己休息休息，说不定会有更好的灵感。”

章明曦如遭打击的站在原地，一模一样……陈易凛的话跟杨希所差无几，一个是作品蝉联四季的设计师，一个是经验丰富的公司老总，说的话都是真理。

“我知道了。”她抽走桌子上的画稿，步态轻浮的离开总裁办公室。

陈易凛有点担心，不知道这样的担心从何而来，想等晚上回家的时候再跟她谈谈。

这对刚刚小有成就的章明曦来说，无异于是一次打击，说是重创都不为过。回到办公室，一个下午，都死死的盯着这张画稿，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三生三世这个理念出了问题还是作品本身就存在瑕疵？如果只是名字不好，那改了不就好了，为什么还是不能发表呢？如果是作品本身的问题，为什么陈易凛和杨希都要提到这个名字呢？

“想不通，怎么也想不通啊，明明效果很好的，怎么会不能发售呢？”章明曦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这个画稿为什么不能通过。

下班回家，章明曦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格外安静，像是被人点了哑穴，一言不发。

“今天这么安静？真难得。”陈易凛双手握着方向盘，目光时不时瞥向身旁的章明曦。

后者侧着身子，目视窗外，额头几乎快要抵在车窗玻璃上，从上车到现在，姿势都没变，低的发闷的嗓音瓮声瓮气，“陈总，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能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吗？”

她现在就是很单纯的不甘心，不太想搭理陈易凛，毕竟，陈易凛是压垮她自信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可饶恕。

“工作太累？”

“是吧……”

是吧？那到底是还是不是？谈判桌上巧舌如簧的男人这会突然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狭窄的空间因为安静显得空荡荡的，喘口气都能带回声。

快到家的时候，陈易凛突然出声，“你之前不是设计了一份广告策划案吗？怎么不见你拿出来给我看？”

“……”这个话题实在太突然了，章明曦有点始料未及。

等等……那份策划案不是没通过吗？还得到了苏辞和杨希的双重否定，怎么传到陈易凛耳朵里的？

“那份策划不是……”章明曦差点要把没通过的事说出来，察觉不妥后接着改口道，“你怎么知道有这份策划的？”

“我听苏辞说的。”这件事是陈易凛在杨希办公室门外听到的，从头到尾，“听说这份策划效果不尽如人意，怎么不找我看看？”

“前段时间忙发售会，没顾上，后来就忘了。”章明曦不敢说自己是为了挣外快所以才没顾上，也没再问过苏辞盛远集团那个合作接下来该怎么办。

如果是几个小时之前，章明曦说这样的话陈易凛还会相信，可是今天中午，章明曦刚把她的心设计图拿给他看，这让陈易凛心里多了几分不愉快。

有时间设计图纸，没时把失败了的策划案再修改一遍？

车子缓缓停在别墅门口，章明曦刚要下车，就听到身侧陈易凛的声音，“真的只是忘了？”

章明曦触碰到车门的手指微微一颤，像是触摸到了滚烫的烙铁，赶紧收回，“对，就是忘了。”

月光下，车窗外投下一束昏暗的光，陈易凛看着她单薄的模糊不清的轮廓，突然有些心软，叹了口气，“现在知道了？进去吧。”

那份策划案自从得到双重否定后，章明曦就带回家了，放在书架下面压箱底，现在要拿出来重新修改吗？

晚上十点，陈易凛下楼去厨房端了杯咖啡，路过章明曦房间的时候，看到门缝里透出来的光，还没睡？

迟疑了几秒，推门进去，就看到章明曦伏案勾画着什么。

陈易凛勾了勾嘴角，小心的挪不到她身后，章明曦正拿着一直HB的铅笔在那份被告知不会发售的画稿上来来回回，微敛的下巴很认真，连他什么时候就站在她身后都不知道。

而她手边不远处，有一沓打印纸，封面上‘盛远集团广告策划’几个大字有些晃眼。

他的脸色蓦地变了，眼底蕴积的情绪像一簇簇小火苗，愠怒到，“不是说忘了吗？你到底是忘了修改，还是不想修改？”

‘啪’的一声，章明曦被他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个激灵，铅笔狠狠地摁在画纸上，断铅了。

再看看这幅画，纸上清晰的留下了这跟铅笔牺牲之前最后的活动轨迹，整幅画也被这最后的浓重的一笔毁掉了。

这些日子受到的否认、委屈，像是洪水一样倾泻而来，章明曦也有了些情绪，“我就是不想修改，那又怎样？辛辛苦苦设计出来的东西被人全盘否认，说没有一点新意，我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再去修改？”

“所以你就选择半途而废？”

“什么叫半途而废？这本来就不是我的工作，我只是额外做了，现在我不想做了，有什么问题吗？”章明曦的情绪在陈易凛的质问声中愈演愈烈，也忍不住提高声音，话也越来越难听。

“好，就算这是你的分外工作，那你的分内工作呢？把盛远集团的订单交给你，现在结果呢？签约下来了吗？为什么合同迟迟没有送到我面前？”陈易凛冷笑。

章明曦第一次发现这个男人的目光可以那么冷，那么无情。

“苏顾问说……”

“这也是苏辞分外的事，没有他，你就不工作了吗？”陈易凛开口打断她，冷面无波。

“……”话绕到这里，章明曦突然没了词。

陈易凛说的并没有错，这个工作是交给她的，苏辞只是她请的外援，然后她就真的没有再过问过这件事。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主见的人，结果呢？你给我的交代是什么？你是真的分不清轻重缓急吗，还是一直以来我对你太纵容了，让你无所忌惮？”

最后几句，陈易凛从喉咙里低吼出来，整个客卧都回荡着陈易凛的声音。

章明曦依旧一句话都不说，眼眶有些发烫，呼吸一次比一次重。

“早点休息吧。”视线移到那份策划案上，目光暗了暗，“公司那么多人，一份策划还是拿得出来的。”

陈易凛离开了，咖啡没有端走，徐徐热气像极了熏蒸的烟雾，她有些看不清自己的手稿。

章明曦站在那里迟迟没有动，动了动嘴唇，几次三番想说她会改好，可是陈易凛已经走了。

回到书房的陈易凛心烦意乱，一方面懊恼章明曦的态度，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刚才语气太重，现在已经不好意思再回去说点什么，道歉的话更是虚伪。

伸手端咖啡，手指落了个空，咖啡没有，连杯子都不在了，像是刚从外太空旅行回来，现在才跟地球接轨一样，想起来咖啡落在章明曦那里了。

走到门口时，看了一样客房门，下楼重新煮了一杯咖啡。

深夜十二点，陈易凛准备回房休息的时候，看到客房门缝透出来的微光，心思一动，她还没睡？

不知不觉踱步到客房门口，刚要进去。问题来了，刚刚吵了一架，现在进去说什么？

左思右想，想起来自己的咖啡还在里面，虽然时隔两个小时进去取咖啡这种事太诡异，但是这不失为一个好理由。

推门进去，里面静悄悄的，章明曦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依稀能听到她轻微而又均匀的呼吸声，杯子里的咖啡已经空了，只留下一圈浅褐色的咖啡渍。

陈易凛站在她身边，声音很轻，“抱歉，我之前的话都不是有心的。”

“唔……”章明曦浅浅的呓语一声，好像要翻身。

陈易凛叹了口气，这样，也算是回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