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修的逆袭之路
作者:菠萝味的柠檬 | 分类:古言 | 字数:102.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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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0章 月既没兮露欲曦
武陵源桃花如雨,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有落花,可却也怎么着都掉不光。比起一千年前沈昭来这里时,桃花好像更繁盛了。
沈昭无暇欣赏,匆遽的身影在林中穿梭,惊得花容失色。
还是那座竹屋,还是那棵高大的桃树,还是那张石桌。
容与手提白玉酒壶往酒杯里倒了一杯又一杯,酒水自壶口被拉得很长,又堪堪落进酒杯,一滴也不外掉,他就这样聊以自娱地喝着。天地落红,花瓣落在容与头上,在他肩头弹下,美如冠玉的脸孔和整片桃林融为一体,遗世独立,独嗅清风,逼肖成千古美画。
沈昭依稀记得,以前便觉得容与是这世上最好看的人了,不论男女,只是后来见了鎏镜,便觉得这两人平分秋色。
容与抬眸看来,却并未觉丝毫惊讶,只是很平淡地收回目光,又为自己倒了一杯,喝了起来。
沈昭凝眉,这种感觉相当熟悉,无情无爱冷漠疏离……无情道!
难道容与也到了无情道的境界?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待那一杯饮完后,容与看了过来,“小阿昭,别来无恙。”
沈昭抿唇,她缓缓地走过去,有花落在她肩上她已无心拍拂。
“师兄,我……”
但见容与一笑,“小阿昭,孤者自当勇也。当年的你举世不容,求生无门,可即便如此,你还是没有丢掉你的纯良。”
容与垂眸斟酒,端起来又喝了几杯,“世道自古乌天黑地,人心向来善恶莫测,功名浮华每每会让人蔽心欺己。”
“人啊处在这世道中,顺者将近酒,逆者行路难。很少有人能在阅尽千帆、受尽苦楚后依然保持纯真,然而这样的人,她的路注定崎岖,她的命注定孤独。”
容与搁置下酒杯,笑着看了过来,“小阿昭,说实话你这样的人最适合成仙。”话毕,他又摇头,“只可惜,你的道,你还差一步。”
“什么意思?”
容与道:“顺天应时。”
“顺天应时?”沈昭无奈,“这话也有人对我说过。”
“……”
冗长的沉默过后,沈昭终于忍不住了,有关苏砚的事她其实一来就想问了,然而却又不知在怕什么?
“师兄,苏砚……他?”
容与顿了下,脸色倏沉,他冷冷的:“身归尘魂已散,至今什么都没了,小阿昭何须来此一问?”
闻言,沈昭惙怛伤悴,这一千年的坚持莫过于那个虚无缥缈的猜想,既然没什么能够证明苏砚已经死了,那么她愿意相信他活着。可如今容与却说苏砚死了,这叫她如何相信?
沈昭轻笑着,“师兄,我去过黄泉,也去过天命,都没有苏砚的气息,他肯定还没死,你骗我!”
容与无奈摇头,“那个时候你身体被神魔剑气重创,已无活路可走。他为了救你,修炼换魂铸体的禁术,把自己的灵魂炼化成坚硬不可摧的肉体,给了你新生。”
沈昭皱眉,她还是笑着打趣:“怎么可能?是我修炼成仙,才活了下来。苏砚给我炼制新的身体,我怎么不知道?”
容与淡淡的,“当时你们进了盘古的记忆,在你的记忆里,他就是在那里散掉的。可是……”他投来冷漠的神情,“他那么强大,况且那只是一个不真实的世界,你当真觉得他能被困下吗?”
沈昭道:“当时他就是在我眼前消失的,甚至后来我找遍天涯海角,都找不到一点他的气息。”
“五万年前的确是你给了他活路,可是千年前你们相遇的时候,他已经离神只有半步之遥了。他骗你,是因为他想救你。以他接近神的实力,要想隐藏气息……那么就算是我也绝对找不到。”
闻言,沈昭捂住胸口,那儿像是塞了什么东西,她抽搐着,努力让自己能够呼吸。
“当时他来找我,让我帮他护法。我问他,上万年漂泊为的就是成就神体,摆脱孤魂无倚的生活,可为何到了最后关头却要放弃?”
“他说,心若有所归,魂便安定。”
“我又问他,值得吗?”
“他说,不问是非,不计得失,只求问心无愧。”
沈昭的手指头扣进树干,血肉模糊,她呼吸不稳,身体像是被抽干了元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她弱弱地问:“痛苦吗?”
容与垂眸沉默片刻,“我不知道。不过,那个时候他躺在祭坛上,斩断手足四筋。祭坛不断吸食他的血,他就那样躺着,等待自己浑身的血被吸干。我不知道那个过程是否痛苦,我也没法想象一个人躺在血泊里,熔炼自己的三魂七魄,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他死后,我便拜托花泣在那换魂丹中注入神源,在你将死之际交给你,那样那你也不会发觉。”
“原来当日花泣给我的是……”沈昭双眼血红,控制不住地抽搐,心口搅在一处她哽咽窒息。
原来她炼化的那颗珠子,是苏砚的命啊!
容与还是那样从容不迫,“换魂禁术自古以来从未有人成功过,他说即使希望渺茫也要一试,因为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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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渺茫?”沈昭颤抖着声音,喘息声越来越重,“希望渺茫……渺茫……”
“换魂禁术不仅需要舍命者割魂放血炼丹,更重要的是要修炼者心中无二,兵行险着一举炼化。你很优秀,那样渺茫的机会你也抓住了,如此他也可瞑目了。”容与看着沈昭,看其肝肠寸断,没法呼吸的样子于心不忍,可却没办法安慰她,因为因她死去的那个人才更需要安慰!
容与道:“当时他距离神体只有一步之遥啊……他只需要炼化体内的上古仙源,就可以彻底成神。可是他为了你,无怨无悔地弃了自己万年的经营。沈昭,这份情,你承受得住吗?”
沈昭按压胸口,喘息艰难,在冗长的沉默后,她问:“他在哪?”
容与默了一瞬,似乎明白了什么,“后山青柏下,他的皮骨就在那儿。”
银芒乍现,漫天桃花,密闭得不见一点天色。花瓣堆积在坟上,被风一吹又散得无影无踪。青石无字碑上零落着些许桃花,原也不是无字碑,碑上浅淡的刻痕里积满了土,只是那镌名的墨色早就没了。
沈昭颤抖着手,指尖轻触上冰凉的碑,落着的花瓣便滑了下去。
那冰凉刺骨的碑竟叫她怎么都不敢完全放开手掌去触摸,却也不知怎的,她哭了,哭的泪流不止。世间万物平衡乃至理,千年间她不曾流泪,却是全部都攒了下来,在这一刻彻底决堤,冲垮所有……
天色阴沉,青柏下更是昏黑。狂风卷地,吹来一缕一缕的花瓣,将她和墓碑淹没。
墓碑坚硬,她靠坐着。
墓前摆着的几坛酒被她喝得将尽,模糊间,她看到了苏砚,就在前边的桃树下。他穿着修身的泼墨云纹锦衣,银髻束起的马尾随风飘着。他对她笑着,笑着唤她,“阿昭”。
终于她又看到他了。
他真切的容貌。
然而下一刻袭来的凉风冲散她难得的醉意,空无一人的树下只有风卷残花。
她彻底蜷缩在一处,紧抱着自己,好缓解心肺的绞痛感。
不多时,豆大的雨点从花间噼啪落下,霎时雷电交加,大雨滂沱。
沈昭蜷缩着靠在墓碑上,花下没有一点光亮,只有雷电偶尔劈下的光影。
雨越来越大,不知下了多少时候,连闪电都没有了,只有一片黑,一眼望不到头的黑……
她紧靠墓碑,太冷了,好像只有那碑上有温度。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这轻飘飘的声音竟盖过了犀利的雨声。
沈昭抬头时,黄白的伞挡下冷冽的雨水,伞下人那张脸有如清风荡晦,竟叫沈昭的死灰之心跃跃欲燃。
“长相思,摧心肝!”沈昭无力地睁开眼缝,她没有抬头看花泣,目中之物是那卷在泥沼里出不来的花,“花泣,在阵下的五万年,你是怎么度过的?”
花泣蹲下身,直视着沈昭,“心在,便不难。”
“可是我好难受啊!”沈昭捶着胸口,惨白的面色堪似落幕的残花,“花泣,我忍了一千年,我忍不了了。太难受了!”
花泣抿唇一笑,“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沈黛,五万年前你为神族新秀,自悟神魔剑法,张扬明媚,意气风发。他为隐世神王,绝世无双。你二人相见即相知,可他命数所剩无几,终究是先你一步而去。而后,昆山之上,神族陨落,你恻隐之下,护住神族求生的灵,并把爱人残留的魂魄融在其中,祈求来世再见。”
沈昭睁开眼睛,热泪涌出才叫被冷水浇灌的脸颊有了感觉,“前世……那他叫什么?”
“赢韫。”
“谢谢你告诉我。”
风雨中,泥泞里,花泣的衣摆一尘不染,他道:“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
“百年千载,生死归位。沈黛,如今你能理解了吗?”
沈昭泪流不止,她摇头,哽咽道:“花泣,我求你,你帮帮我,我无路可走了。”
花泣抿唇,垂下的眼帘有些许不忍,“沈黛,天地阴阳,世间生死,相生相克又相依相存,总能维持在一个平衡的状态。那么阴阳两股能量必然会有交换之处,这个地方我想你知道。”
“阴阳交换之处……”沈昭皱眉,“可是那个地方我一千年前就已经去过了,苏砚不在那。”
花泣道:“世间诸事阴差阳错,彼时无果,那么如今了?”
沈昭低头不语,花泣伸手拉来她的手,把伞放在她手里,起身便走。
“为什么帮我?”沈昭执伞仰望着雨中的花泣,可他是司水之神啊,雨又怎敢淋湿他了?
花泣淡淡一笑,“沈黛,盘古大神记忆中的经历简陋,不过你我当年交情十之一二。当年你自刎昆山,而神魂未散,转世投胎成了现在的你。你我之情你可不必铭记,可我至死不忘!”
花泣就那样站着,看她的眼神纯净明亮,久久的,沈昭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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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泣笑了下转身便走,他走得不疾不徐,对她说:“绿净春深好染衣,际柴扉。溶溶漾漾白鸥飞,两忘机。南去北来徒自老,故人稀。夕阳长送钓船归,鳜鱼肥。”
“好友,保重!”
花泣消失在昏黑的花深处,他知道这一别已成诀别!
沈昭握紧手里的伞,再没有雨落在她身上。
……
桃林间,容与品着酒,听到来人的脚步声,他低低地问:“你都告诉她了?”
花泣坐下来,“小花妖,我了解她更甚你。你觉得告诉她,她便会舍命,对她来说不是好事。可我却觉得,与其让她浑浑噩噩,倒不如告诉她真相。自古道从苦难开,我相信她,她会领悟,何为轮回?何为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容与黯然地沉默着,“罢了。且看她自己吧。”
……
往生道鬼魅成群,好像不论什么时候都有人死,无论什么时候都有生命的降生。
回望过去,一眼望不到头的鬼魅,倏尔又看向那条黄泉,莫名的沈昭心头一抽。
她兀自嘲讽,“原来轮回是这么简单的道理啊,死而化灰又催新,新生老而复死去,如此居诸不息。”
“原来……这么简单啊!”
一千年前她也曾来这里寻过,可那个时候孟婆不在,她找遍了整个黄泉都没有苏砚的气息,甚至她跳入黄泉,顺着黄泉进入天命,可都没有苏砚,以是她便断定苏砚不在。
然而她却忽略了一个点,或许不是没有,而是苏砚不想让她找到,所以躲着她。
破烂的木桌后坐着一个佝偻的老妇,弯腰驼背,颤颤巍巍地舀着汤,若有鬼稍稍一慢,她便用木勺敲桌,嘴里也不知在嘟囔什么……
想了好久,沈昭终于在模糊的记忆中找出眼前老妇人的名字,“付……春花?”
闻声,那老妇一整个机灵,眯眼瞅了过来,端看良久,她才发出苍老粗嘎的声音,“嗯……原来是你啊……你……你叫什么来着?”
沈昭道:“沈昭。”
“对了,就是你。”
孟婆离开木桌,拄着拐杖缓缓挪了过来。见到如此模样的孟婆,沈昭五味杂陈,原来一千年的时间竟然这么久,久到孟婆鬼生将休……沈昭摇头,眼前的老妇人,脸上沟壑纵横,弯腰驼背直不起身,只这五步之距,她足足走了好久。如此她竟是怎么都记不起当年的付春花是何模样?只记得很年轻,很俏皮,好像还很可怜……
“沈昭。”孟婆瓮声瓮气地唤她。
沈昭勾唇,“又见面了,付春花。”
闻言,但见孟婆垂下头,拄着拐杖往一旁走,“我一直记着了,记着了……”
“一千年了,他来这里一千年了。”
“人不人,鬼不鬼的……可怜啊……跟一缕烟一样,没有归处……”
沈昭忙问:“你说的可是苏砚?”
闻言,孟婆像是没听到般,还是埋头挪动身子,缓缓地走着。
她呆讷地嘀咕着,“好可怜的人啊!”
“杨柳它依依,南风它送客,一部相思何以奏,无始无终无以归,只把情字细思量。”
嘀咕着嘀咕着,孟婆又自顾自唱了起来。
沈昭跟着,孟婆走得很慢很慢,这条路应是没有尽头的。
却也不知怎的,沈昭一点都不着急,望着黄泉两畔枯燥的风景,她的心莫名的静。
周围只有孟婆嘀咕的声音,她那句“他就在那儿。”掷地有声,沈昭只觉周围激荡起来,然而周围的景色明明没有变。
倏尔,一道清风吹来,沈昭抬眼看去。在那黄泉畔孤立的亭中,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背过身,黄泉中散出的流光打在泼墨云纹锦衣上,为其镀了一层金光。
许是年迈无力,孟婆说话时头总是低着,粗嘎的声音传来,“当初,你走的时候说,如果有一个叫苏砚的来这里,叫我为他择个好胎。你还说他……什么了?”
“你还说他什么了?”
“到底是什么?”
沈昭目光在那身影上没有挪开,她笑着,说:“我说,他是个见过就会记住的人。”
“见过就会记住……嗯……好像是这么个话……”
亭中的人动也不动,黄泉的流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孟婆道:“他来这里一千年了,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三魂七魄都不知道散到哪里去了,只留下这一缕本源心魂……哎……苦情人啊……”
“那他就这么站了一千年吗?”沈昭问。
“……哎……只是一缕执念化成的心魂,能成形就已经不错啦……说难听点,跟魂飞魄散没有区别。”
“哎……”孟婆连连叹气,拄着拐杖转身就走,嘀咕道:“我还得渡魂,你自个儿带他走吧。”
“多谢!”
闻言,孟婆又转过身,流光打在她脸上,似乎有了几分付春花的神态,她扯动脸上的皱纹,笑了,“我忘了,是我应该谢谢你。”
话毕,孟婆缓缓走去,消失在漫漫流光里。
第260章 月既没兮露欲曦
但看着静候在脚下的影子,黄泉的光永远不会变化,这道影子便也不会移动,就在这里静静等候着,一千年的光阴可聚土成山,然而这道影子却定格在了这里,它在等什么?还是在期待什么?又或者它本身也不知道。
沈昭上前,近看去,苏砚的背影还是那样挺立。
悄寂无声。
眼前的人沐浴在黄泉的金光下,沈昭伸出手却又缩了回来,她又有什么资格触碰了?苏砚这个样子……她是罪魁祸首!
久久的,她平静地看着苏砚的背影,唤道:“阿砚。”
明明曾经过分情深的称呼,为何变得生涩?
明明是千年间心中让她肝肠寸断的人,又何故畏怯不坚呢?
倏尔,金光下的人动了!
但见苏砚缓缓转头,金光描画出完美无瑕的侧脸,那是海市蜃楼一般的假,又是炽烈骄阳一般的真。
他侧过来的眼眸浑浊无光,他没有瞳孔,只呆呆地对着沈昭的方向。
泪落下,沈昭颤着手触上,冰凉的触感传来死寂的沉静。
明明曾经是那样桀骜疏狂的人呐,明明那个时候他傲视天下,明明当年他是世无其二的世家公子。
明明那个时候,这双眼睛黑曜灼灼,暗藏汹涌。
沈昭陌生,寒意阵阵,眼前傀儡一般的苏砚除了面容依旧,哪还有半点当年的影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没有她,苏砚就不会感情用事,就不会兵行险着,落得个三魂七魄俱散的下场。
明明他差一步就成神了,成为世间和逍遥一样的存在。
明明他五万年孤旅的漂泊要结束了,他本该万古独一。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苏砚,不值得的。”
她看着他,很平静地说。
黄泉流光散漫,然而那并非是生命伊始的霞光散漫,却是暮色的凄凉,是万艳的凋败。生至此而终结,彻底失去所有,彻底在这水下死寂,被抹杀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
秦岭极深之地,秋时去了令人悚惧的幽绿,黄色圣光爬山而上,夕阳西下,雾霭幽浮成数不尽的金色光点,若非这山中长的是凡树,栖的是凡人,飞的是凡鸟,不然定会被认成神仙居所的。
林下清凉,沈昭拢紧披风。她走得很平静,逍遥老仙在树下推拳换掌,拳掌劲风成水一般的形,吹得逍遥老仙衣袍鼓若风袋。
眼前的枯枝亘古不变,沈昭记得,当年她就是坐在这根躺倒的树干上送别的逍遥老仙。如今这都过了一千年,这根枯树干竟然还在。
还真是前尘往事如烟散,兜兜转转沉沉浮浮,归来时,只有旧物还在。
沈昭坐了上去,逍遥老仙荣光满面,自他们七百年前再见后,逍遥老仙已经自创了三百套拳法。
她没有打扰他,只静静地端看着。好像在她记忆里,从来没有在逍遥老仙身上感受到过情绪。
无情道。
原本沈昭单纯的以为无情道就是要人断绝情爱,做一个只修道的怪人。可这么些年,她好像悟了。
逍遥者众,无情者寡。之所谓寡,逍遥大成乃逍遥也,是故千万年无情只在传说中。
人始无欲无求,而后卷身人世之是非利欲,若能独善其身,那便是逍遥一游。至此,若再行天下路,见天下众生,在是非恩怨、爱恨情仇中蜕变,最后太上忘情成就那无情道。
当初神王昭武曾说,逍遥道和无情道无所谓高低。原来是这样的意思,逍遥和无情只是心魂的蜕变,而非实力的激进。
逍遥者求出世,无情者却入世,因为无情者早历众情也。
想了这么多,眼看着林中光线越来越暗,沈昭冷得拢紧披风。
看着逍遥老仙,她道:“师父,我有个问题。”
逍遥老仙看了她一眼,笑着说:“小阿昭,你对为师我已经很久没这么尊重过了。”
沈昭勾唇,这一千年她整日醉酒,封心锁爱,对于陪着她的师父和鎏镜的确过于冷淡。可她也没办法,只要一清醒,她就会焦躁地无所适从,那种感觉催心肝啊!
“师父,对不起。”
逍遥老仙却道:“小阿昭,我是你师父,怎会和你计较了?”
不知怎的,沈昭鼻头一酸。
逍遥老仙道:“你要问什么了?睡了一千年,你还是悟不透吗?”
沈昭道:“人世间的道我早就大彻大悟了,可我的心,我始终安不了。”
“你说说看。”
逍遥老仙拳掌下的劲风时不时会吹来沈昭身上,她沉思良久,才说:“生死归位……如何解?”
逍遥老仙笑出声来,“小阿昭,你怎么越来越笨了。生死归位有何难理解的,该活的活,该死的死,所易之事当重归其位。”
沈昭忽而笑了,“师父教训的是,如此简单的问题,我却想不明白,我的确很笨。”她起身,深秋林间的寒气叫她遍体通寒,。
逍遥老仙聚精会神地打拳,却不知哪里分来的心,问她:“小阿昭,世间所有的至高道义皆脱胎于大彻大悟,然而大彻大悟须得痛彻心扉,置之死地而后生,小阿昭……”难得他叹了口气,又说:“若无归处,便来此间。”
第260章 月既没兮露欲曦
沈昭躬身一拜,走了几步,复又回头说:“师父,天气渐寒,记得添衣。”
逍遥老仙闭上眼眸,劲风阵阵,无休无止。
……
桃花树上醉仙人,仙人手上桃花酿。
鎏镜不知何时来的,站在树下,仰着树上的沈昭,一如平常,地上的酒壶丢了七八个。
月色入眸,更添寒凉。
“鎏镜,你来了。”沈昭轻轻的。
“主人,酒对你没什么用了,为什么还要喝了?”鎏镜道。
沈昭抬手,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原来也已经空了。鎏镜说得对,酒对她却实没有头用了,喝了这么多一点醉意也没有。想至此,她摇头,以前的时候一喝就倒,现在却千杯不醉。
“鎏镜,你该回家了。”
但听得上头沈昭漠漠的声音,鎏镜努嘴埋怨,“主人!我不过说了你一句,你就要赶我走,你真是一点都不爱你的狐狸!”
沈昭侧过头来看他,鎏镜真好看啊,好看到让人看到就能暂排忧思。她浅浅一笑,“离家太久,亲人会想你的。回去吧……莫再蹉跎了。”
“主人,你知道?”鎏镜沉沉的。
“早就知道了。”惯性使然,沈昭抬手喝酒,可那酒壶却已空空如也。她叹了下,随手便丢了。
“鎏镜,你比我幸运好多啊……有时候我真的羡慕你,可我又做不到你那样。”
“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望,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沈昭声音越发地无力,“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诗酒趁年华。”
“鎏镜,好好活着吧。”
话毕,枝上已无人影,鎏镜绝媚的狐狸眼顿生寒光,久久的,自那清辉的容纳之处滑下泪珠。
桃花唰唰地落,这棵他精心照料几百年的桃花树,从未见过这样凋落的场景。
看着树枝上空空的一片,那是沈昭睡觉的地方。
久久的,他上前,抚摸着桃花树,这是他守了一千年的树。
“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
鎏镜转身便走,只是尘归尘,土归土,有些人恐也真的见不到了……
山崖之上,断壁孤悬。九天之上,夜阑风静,圆月垂下,星野纵横。真是绝佳的夜景。
沈昭伸手,朝那圆月的方向。今夜的月空前地圆,空前的亮,清辉自指缝间流进她眼眸。
渺小如她,苍穹下的尘埃。
冷漠如月,大地上的凝望。
“苏砚,恐怕只有还了你的,我才能真正步入太上忘情的境界。”
夜色下她的脸晶莹明亮,她兀自笑了,“上天何薄于我?从来我走的都是死路。”
的确,若她还了苏砚的命,那么郁结心里千年的执念便也解了,那最后的情,最后的红尘她也勘破了。只是那个时候,她却是死人一个了。
“薤上露,何易曦。露曦明朝更复落,人死一去何时归?”
寒霜在她周围成阵,在这绚烂的夜空下,大雪纷飞,百花凋零。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生死往复,循环不休。我若归来,又能否记得你了?”
她望着月,平静的说:“苏砚,真的很想再见你一面了……”
……
又不知多少岁月,秦岭的树换了一茬又一茬,神秘的气息总在那林间枝繁叶茂。却都是不论过了多少岁月,秦岭这片充满秘密的远古丛林从来都人迹罕至。
还是那个地方,那棵倒下的树竟还没有腐烂,还在那儿静静地躺着。
树下拳掌生风的逍遥老仙面容依旧,变了的只是那拳法,他看了眼来人,道:“恭喜你啊,成为这世间第三……哦不,是第四位神。”
来的人黑衣修身,面容冷峭,整个人的气息深邃而冷漠,“第四?”
逍遥老仙边打拳边说:“我,盘古,你,还有南宫家那小子。”
来人又问:“阿昭了?我该到哪里去找她?”
逍遥老仙看着来人,那面容不论是神王赢韫,还是人族苏砚,千万年来从来没有变化,都是极度出众的,走到哪里都会吸引到周围所有的目光。他笑了下,摇头道:“小阿昭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看男女情爱的话本子,很多时候她都对话本中的男主人公恋恋不忘。你这张脸,的确足够能吸引到她。”
苏砚漠漠的,“我是来问事的,并非来听你说笑的。”
但见逍遥拳掌上的劲风成乳白的炁,凝成一团,被他来回推揉,“人呐,阴差阳错,是非迭起。却不知是是一是非,非是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叶中见菩提,画中自有界,是乃众生界如是,明鉴所得是也。”
苏砚皱眉,很多时候,不论多难的道理,他总能一点就通,便问:“那明鉴之地,为何?”
逍遥老仙抬眸认真看了眼苏砚,“你的确比我那个笨弟子聪明多了。明鉴之地?这么说吧,天地或有变迁,可这寰宇之下,难道就没有一直都存在的地方吗?”
苏砚躬身作礼,“多谢。”
易水寒寂寥清静,苏砚一个人望着江面,自他魂归以来,头一次这样静静地想问题。
其实在他刚回魂的时候,他就问容与,为什么他死的都只剩一缕心魂了,怎么就又活了过来?
容与告诉他,是沈昭。
她为了还给他完全的魂魄,将七十二块融合仙源的仙骨抽离出体,那些仙骨正是他当时炼化的魂魄。
她还了,他也确实活了。成了这世间的真神。
可他做这一切,从来都心甘情愿。
这个地方,是他和她前世今生的居所,也是千万年来都没有改变过的地方。
时间快得急水一般,春秋寒暑,易水寒变换着四季光彩。
外头的世界不知是何模样,天地间的所有都在经历着时间的蜕变,可唯独没有变的,始终是那江上亭中静候的身影。
神的世界是安静的,他从来都不怕时间。两世所有的记忆,他都不会忘。遥想当年初见,两世因果,却是: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亦有漫漫神途,等一人归。
人来人往,三载为千秋。
那归处他到底寻到了没?其实很早他便知道了,万年羁旅求得无非头顶一轮月。
可是如今,月晦星沉,想要的不想要的他好像都没留下。
江上风风雨雨,因果是非熟人能解?世人心存迷津道不明,却有: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