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赵小棠很清楚，以秦云依如今的身份来说，这种打扮很家常。

而且，以京城的风尚来说，她们崇尚的不是江南那种华丽之风，而是内敛，珠宝不要求多，一定要精致，首饰不要华丽，一定要贵重。

和江南的浮夸相比，京城的贵妇，要的就是威严端庄，而不是浮躁的华丽。

秦云依这一世真的学聪明了，在江南的时候，打扮跟随着江南的民风而走，讲究的就是华丽炫目。

到了京城，却学会了内敛，钗环首饰不如以前多，却样样精致，服装衣饰不如以前繁复，却无可挑剔。

走出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身份贵重，不可轻慢。

秦云依就静静站在一旁，任赵小棠打量。

时光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赵小棠才露出一丝笑容道：“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会在这样的情形下见面。”

秦云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有点错愕，随即，她就明白过来了，这么多年，肯定不是指这几年，而是前世今生累计起来的年数。

“是啊，我也想不到，你居然会想到出家。”

赵小棠垂下视线，“姐姐还在怨我？”

秦云依听到熟悉的句子，身子一颤。

前世，赵小棠用一些非常手段对付钱子贤的那些妾室和外室，秦云依总是不赞同，有时候，甚至还会和赵小棠吵架。

等吵完之后，赵小棠第二日就会在她跟前装巧卖乖，末了，总会问她这么一句：“姐姐还在怨我？”

这句话，表面上是赵小棠在示弱，事实上，就是间接表明了赵小棠的态度。

她压根不认为自己有错，不过迫于自己正室的身份，她不得不伏地做小。

“那你认为呢？”

赵小棠听到秦云依这句反问，抬起头，直视着秦云依，斩钉截铁道：“你早就不怨我了，或者说，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打算原谅我，又何来的怨恨？”

这句话看似矛盾，却说中了秦云依的心思。很多人以为，原谅一个人之后，就没有怨恨。

其实，越是想原谅这个人，心中的怨恨越多，因为原谅这个词，代表着包容，愿意包容那个人犯下的错，就只能说明那个人很重要。

若是连他的错都不愿意包容了，就谈不上怨恨了，只能说是陌路人。

秦云依早就对赵小棠冷了心肠，根本没有前世的姐妹之情。

这一世，赵小棠对她来说，不过是个陌路人，若没有挡住了她的路，她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你特地请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吗？”

秦云依望着赵小棠，目光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讥讽，难道说，赵小棠是要跟她翻旧账，看谁欠谁多一点吗？

这句话，犹如戳中了赵小棠的死穴，赵小棠一下子颓丧下来，耷拉着肩头道：“不是，我就是想见见你，还有，就是亲口对你说一句对不起。”

秦云依的手微微颤抖，撇过视线，她冷声道：“你一句对不起，就可以把一切的事情抹去吗？”

冻死街头的痛苦，化为厉鬼之后的折磨，还有，为了复仇，她不惜用自己的灵魂去吸收怨气，这种违逆天道的行径，自然是痛苦异常。

现在，她还能感受到灵魂当初所受的剧痛，午夜梦回的时候，她都会痛得蜷缩成一团，躲进丈夫温暖的怀抱里。

蒋宁不知道她如此痛苦的源头是什么，却为她的痛苦感到难过。

赵小棠跪下来，磕了三个头，然后抬起头对秦云依道：“不可能，一个人做错了事情，就要受到惩罚，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把所有的过错抹去。”

“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当日是我鬼迷心窍害了你的性命，我自己也受到烈火焚身之苦。”

“从一开始，我种下了恶因，尝下了恶果，自然怨不得别人。这一世，我明明可以得到幸福，却因为贪慕虚荣，落到今日的这地步，我也不怨任何人。”

“如今，我对你说一句对不起，不是为了抹去过去犯下的错，而是告诉你，我心中的歉疚。”

秦云依眼神复杂，对赵小棠，她真的没有办法释怀，这些年来，若不是自己先下手为强，也许自己早就被她谋害了。

可看着眼前的人，秦云依突然间觉得，赵小棠已经受到了最大的惩罚。

她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成了丧家之犬，除了佛门，再没有任何地方可以给她容身。

吃斋念经，过得是青灯古佛的生活，比起那些死去的人，她将会受到更多的折磨和痛楚。

人死了，就一切重新开始，不管是做鬼还是投胎，可一个人活着，就得面对以后的生活。活下去，比死去需要更多的勇气。

“歉疚也好，后悔也罢，做过的事情，永远都不可能抹去。不过，我也不会因为过去的事情刁难你。”

“对我来说，与其花时间去怨恨你，不如花时间去爱我身边的人。如今，我有夫有子，父母双亲健全，还有什么比这些更可贵的？”

“老天爷已经把我最珍视的东西全部还给了我，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守在他们身边，一辈子陪着他们，而不是花那些无谓的时间在一个不相干的人身上。”

说到这里，秦云依的神色一凝，肃然道：“倘若你以为躲在佛门之中，还能趁机兴风作浪的话，我劝你还是歇了这门心事，有我在的一日，就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不信我？”赵小棠露出了错愕的神情，“你以为我……”

“我信你又如何，不信你又如何，倘若你是真心出家，我信不信你都不是问题，不是吗？”

秦云依反问赵小棠，“或许，你想求我原谅你，然后让你大摇大摆走出尼姑庵，是吗？”

“不是。”赵小棠垂下眼眸，“我已经决定皈依佛门，不会再有任何变动的。”

经历了三世不同的人生，她已经明白自己错在何处。

“你放心，我不会再兴风作浪了，三世了，虽然这三世，说起来就是一世，可我已经知道错了。”

错了？一句简简单单错了，就真的能和过去划个界限，泾渭分明吗？

秦云依闭上眼眸，又睁开，很多事情，并不是认错就可以过去了，当然，她也没有必要再为难赵小棠。

如果她现在还想报复赵小棠，那她自己和赵小棠有什么区别？

一个心怀怨恨的人，是得不到幸福的。而她并不想因为赵小棠，失去自己的幸福。

重生一次，并不是为了赵小棠，而是为了真正爱护自己的人。

想到此处，秦云依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不管你是真心悔过，还是假意悔改，都与我无关。总之，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不会为难你，毕竟落井下石，从来都不是我为人处世之道。”

赵小棠见秦云依说的如此无情，如此坦白，就知道秦云依不会因为前世的事情，迁怒现在的自己。

当然，赵小棠很清楚，自己做过的错事，不会因为重生而减轻罪责，她低下头道：“是我打搅了表姐。”

是她太奢望了，以为能得到秦云依的宽容，从此，化干戈为玉帛。

结果，秦云依还是没有办法忘记前世的那段恩怨。

换作自己，只怕也忘不掉吧，毕竟，自己当初是活活逼死她们母子二人，而不是无意中伤害到她们。

“既然你没有事情，我就回去了。”秦云依说完，就转身往门外走去。

就在她一脚踏出门槛的时候，她又突然转身道：“我这里有一串佛珠，若是你真心想出家，这串佛珠，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

说着，秦云依就褪下手腕上的佛珠，递给了赵小棠。

秦云依送出佛珠，就是希望赵小棠看到佛珠，能想起她以前到底做过什么事情。

若是她真心悔过，必定会时时警醒。倘若她不是真心悔过，这佛珠也会时时提醒她，秦云依再也不是当日的秦云依。

若想对付自己，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却不曾想，自己送出了佛珠，却恰恰应验了这串佛珠会重归佛门的预言。

赵小棠望着秦云依，阳光照在她身上，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谢谢表姐。不，谢谢秦施主。”

赵小棠接过佛珠，眼里闪过一层泪花。她知道，秦云依没有谅解她的所作所为，却接受她的悔过，给了她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她真心悔过的份上。

秦云依看着赵小棠滴落在佛珠上的泪水，五味杂陈。

不过，她还是选择转身离去，就在她踏出门槛的时候，赵小棠突然道：“表姐，今日我要剃度，你愿不愿意参加剃度仪式？”

秦云依的身子一顿，沉默了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看着赵小棠头上的秀发一缕缕掉在地上，秦云依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恨赵小棠，报复赵小棠，曾经是她活着的目标。

如今，赵小棠遁入了佛门，她的心像是空了一块，不知道用什么来填补。

当主持替赵小棠点了戒疤，赵小棠剃度的仪式正式完成了。

赵小棠站起身，双手合十走到秦云依的面前，笑着道：“从今日开始，过去的我，已经死了。以后，我的法号叫明镜，心如明镜，一尘不染。”

秦云依回了赵小棠一个笑容，“明镜，的确是个好名字，佛门修行，十分辛苦，你要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

若是她能悔过，就放下吧，把过往的恩怨都放下吧。

赵小棠点了点头，“你也要多多保重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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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时间的河流里，这两个人互相扶持过，互相争斗过；也相亲相爱过，仇视报复过。等世事变沧海，才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上天给她们设下的一场试炼，一场关于善与恶的试炼。

每个人都有善恶两面，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秦云依在这场考验里，选择了牺牲自我，最后得到了成全，摆脱了生生世世堕为恶鬼的命运。

而赵小棠却在试炼之中迷失自我，追名逐利，不择手段，结果，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