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寿王府，秦云依随着韩夫人来到了一个院子，只见院子里栽着几株湘妃竹，并一棵桃树。

现在是秋天，桃树的叶子都掉光了，树下就剩下一个秋千，孤零零随着风轻轻摇荡。

穿过走廊，绕过穿堂，秦云依就到了楼轻云的屋子。韩夫人吩咐了守在门外的丫鬟几句，然后就示意秦云依进去，自己则退到花厅那边候着。

秦云依走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座紫檀木雕福禄寿纹圆光罩，挂着一层珍珠帘。

一个丫鬟见她进来，伸手帮她卷起珍珠帘。秦云依移步进去，就看到楼轻云侧卧在黑漆描金美人榻上，身上盖着一层桃红缎绣五福捧寿纹锦被，脸庞朝里，只看到黑鸦鸦的青丝散落在象牙枕上。

“小姐，蒋夫人来看你来了。”一个丫鬟上前，轻声唤道。

楼轻云懒洋洋道：“不见，谁来也不见。”那个丫鬟闻言，很为难地看着秦云依。

秦云依笑着摆手道：“你退下吧。”

那个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带着其他丫鬟退下去了，房间里剩下了楼轻云和秦云依。

秦云依叹息一口气，凑近了楼轻云道：“你现在置气，有用吗？”

楼轻云听到秦云依的声音，一下子从榻上翻起身，道：“云依姐姐，怎么是你？”

“不是我，还有谁？”秦云依轻轻拍了她的脸颊一下，“怎么？不继续躺着装睡了？”

楼轻云羞红了脸庞，道：“她们一日到晚都烦着我，硬要我退掉那门亲事。可这亲事是铁板上钉钉子，我若是反悔了，岂不是污了我们楼家的名声？”

“你觉得是楼家的名声重要，还是你自个儿的幸福重要？傻丫头，王妃能为你做到这一步，其实是不容易的。”

秦云依想到楼轻云有这样的姑母，何其有幸。“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都能得到这样的福气。”

楼轻云红了眼眶，道：“我也知道，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福气，可我就是不想要姑母操心。世子妃现在被软禁了，可她到底是世子妃，日后放了出来，岂能饶过我？”

秦云依想了想，也觉得楼轻云的忧虑也不是没有来由的，王妃想处置世子妃，却碍于孙子的颜面，也只能慢慢磨搓她，不能急进。

“你也别想的那么远，世子妃犯了大错，一时半刻是出不来的。”

“你是不明白的，这府里头还是有她的眼线，再说，世子爷心疼着她，姑丈和姑母想处置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楼轻云眼里闪过一丝黯然，她不知道，为什么世子妃对她怀有如此深的敌意，甚至不惜设计她嫁给景王做侧妃。

“我也不想让小世子没有了母亲。”

“轻云，你真傻。”秦云依扶着她的肩头，认真道：“要知道，你现在是泥菩萨过江了，还能救的了谁？说句不客气的话，与其操心别人的死活，倒不如想想自己的死活要紧。”

楼轻云睁着一双圆眸，不解道：“我现在好好的，什么事情也没有。”

秦云依用力按了一下楼轻云的肩头，慎重道：“你知不知道，对一个女人来说，成亲就意味着第二次投胎。若是我们第一次投胎不好，只能自认倒霉，可若是成亲嫁了一个不好的相公，就不单单是倒霉的事情，也许，我们会连累自己的父母，自己的亲人，甚至是自己的骨肉。”

想到前世无缘的孩子，秦云依眼里划过一丝哀伤。

“也许，在你眼里，成亲不过是两个人的事情，可你要明白，若是你的夫君不敬重你，不心疼你，日后，你极有可能被妾室压在头上，或者，你的后宅里头也会发生宠妾灭妻的事情。到时候，你该怎么办？”

楼轻云从未想过这样的事情，在她的心底，成亲就是两个人住在一起，成了一对夫妻。

却不曾想，成亲之后，还会有这样腌臜的事情等着自己。她握紧了拳头道：“我不会让人欺负了去。”

秦云依闭上眼眸，想起当年的自己。楼轻云就如前世的自己，被保护得太好，好到不知人心险恶。

寿王妃的疼爱，何尝不是一种慢性毒药，慢慢侵蚀了轻云的聪慧。

“轻云，你要记住，做闺女的时候，任性是可以被原谅的，可做人妻子，做人母亲的时候，任性就是不可原谅的。你活着，不单单是为你自个儿，也是为了你的家庭，你的丈夫，你的孩子。今后，你的生命里，就只剩下他们是最重要的，而不是你自己。”

楼轻云是个聪明的人，秦云依这么一说，她立即领会了秦云依的意思，喃喃自语道：“难道我真要退亲，嫁给小世子吗？”

“你想嫁给小世子吗？”

秦云依将她的手搁在她的心口，道：“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是想退亲，还是说嫁给小世子，又或者，你根本不想嫁给这两个人。”

楼轻云睁大了圆眸，细细想着这其中的差别，半晌，她颓然道：“我还是不想退亲，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退亲，就想起那个人的眼睛，心底感到难受。”

第474章 有缘

“眼睛？什么眼睛？”秦云依知道，楼轻云逐步向自己敞开了她的心扉。“你能仔细跟我说说吗？”

楼轻云陷入了回忆之中，“我记得在水里挣扎的时候，背后有人推了我一把，把我推入他的怀里。到现在，我还清楚记得他眼里露出的那股伤痛，还有一丝迷惑的神色。”

停顿了一下，楼轻云扬着小脸，望向了秦云依道：“自从那天开始，我晚上都会做梦，梦到那双眼睛。每次想起他的眼神，我就觉得自己好难受。”

秦云依在心底叹息，楼轻云是喜欢上李庭宣了。

“你喜欢他，对不对？”可那个李庭宣却对赵小棠这样的女子情有独钟，这命运，就是喜欢捉弄人。

楼轻云羞红了脸，后来，在秦云依的逼视下，还是点了点头。“他真的很好，若不是他出手救了我，兴许我...”

秦云依突然想起以身相许这样古老的报恩方式，难道每个女子，都会爱上救她的英雄吗？

想到英雄两个字，秦云依的脸上也有了一抹淡淡的红晕，因为她想起了蒋宁，在她的心底，蒋宁就是自己的英雄。

“云依姐姐，你成亲的时候，我还没有认识你，也就没有办法给你添妆。前些日子，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首饰匣子，见到几样首饰，配你刚刚好，就想着送给你，就当做我这个做妹妹的心意，怎么样？”

楼轻云脸皮薄，怕秦云依问出更多让她害臊的问题，急忙先转移了话题。

秦云依自然也看出楼轻云的心思，也不想逼她，点了点头，道：“你去拿吧。”

楼轻云见秦云依没有继续问下去，心底欢喜，急忙翻身下床，穿上白绫缎绣牡丹纹平底鞋，从多宝格后面的紫檀木圆角柜里翻出一个紫檀木雕海棠花纹匣子。

打开匣子，秦云依先看到一层大红缎覆盖在上头。楼轻云抿嘴一笑，道：“这些首饰，有些是我娘给我的，有些是王妃赏的，还有一些，就是我自己出去买的。”

“太贵重了，挑一两样就行了。”秦云依也看得出，楼轻云是个很大方的人，可她无功不受禄。

楼轻云看了秦云依一眼，咬了咬下唇，最后，她低声说道：“姐姐，妹妹其实还有一件事要托付姐姐的。”

秦云依眼里闪过一抹疑惑，楼轻云会有什么事情要托付自己这个外人。

“姐姐要答应我，先收下这个匣子，我再和姐姐细说。”楼轻云执意要秦云依答应收下匣子，才肯说出自己的事情。

“这首饰，我收下了。”秦云依细细思索了一下，最后还是点点头道：“至于你要我办的事情，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帮你办。”

楼轻云的美眸里闪过一丝笑意，道：“谢谢姐姐了。”说着，她翻开红缎子，露出里头的首饰。

秦云依细细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浑身的血液好像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在匣子的正中央躺着一支赤金镶碧玺玛瑙点翠双凤步摇，一看就是分量十足的赤金打造而成的，加上点翠镶宝石工艺，一眼就能看出这支步摇价值不菲。

可这不是秦云依惊讶的原因，真正让秦云依讶异的是，这支步摇，她曾经见过。

前世，在她生命最后一刻，就曾经握过这支步摇。她曾经还以为，有了这支步摇，他们母子二人也不会被冻死在街头。

楼轻云见秦云依眼睛一直盯着那个双凤步摇，就拿起这支步摇道：“姐姐，这支步摇，是我娘戴过的，我还有一支，这一支就送给姐姐了。”

说着，递过步摇给秦云依。

秦云依接过步摇，脑子嗡嗡作响。

她完全记起来，在她临死前，曾经拦过一辆马车，那马车上总共有五个人。

一个赶车的老头子，两个表情凶恶的嬷嬷，还有两个年轻女子，其中一个女子是个丫鬟打扮，剩下一个女子，始终没有露面，车帘下露出了一截海棠红裙脚。

那个没有露面的女子是个主子，她送了秦云依一支步摇，说是身上值钱的东西不多，只希望这支步摇能让他们母子度过难关。

然后，秦云依就听到马车上两个婆子不甘心的谩骂声，其中还夹杂一两句小世子妃娘娘。

可这样的称呼，在当时听来，是用极为讽刺的语调说出来。

当时的秦云依还暗暗惋惜，这样善良的人，却跟自己一样被几个奴婢给欺辱。

可秦云依还没有高兴完，手中的步摇，就被路边的一群乞丐给夺走了。唯一值钱的东西没有了，秦云依只能抱着稚子，缩在墙角，等待死亡的来临。

想到前世，唯一对自己发过善心的人，就是眼前的楼轻云，秦云依眼里的泪水簌簌落了下来，

命运何其不公，为什么善良的人都没有得到好报。自己横死街头，楼轻云却被两个婆子挟制，想来日子也过得十分艰难。

楼轻云见秦云依哭得稀里哗啦，有点莫名其妙，她扶着秦云依的肩头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想起一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我和妹妹定是有缘人。”

秦云依边抹着眼泪，边笑着道。幸亏这一世，楼轻云没有嫁给了小世子，否则的话，难保那一世的磨难不会重演。

“轻云，你尽管说，但凡姐姐能为你做的，赴汤蹈火，我也会帮你办到。”

楼轻云没有想到秦云依会说出这样的话，心里既感激又觉得暖和。

她低声对秦云依道：“当年，我娘死的时候，曾经将家里的财产变卖了一大半，留下一大笔银子给我。当时，我娘将那些银子全换成了银票，夹在这些空心簪子里头，就是预防我日后遇到麻烦，想要钱应急的时候，也有钱周转一下。”

秦云依明白了，这是楼轻云的母亲留给楼轻云保命的钱。

楼轻云红着眼睛道：“当年，我娘瞒着族里的人，把家里的财产分了三份，一份留给了我那些叔叔们，一份寄给了寿王府，剩下的这份，是娘偷偷留给我的，再三嘱咐我，谁也不能说的。”

秦云依不是傻子，自然知道楼轻云母亲的意思。

当然，这不是不信任王妃的缘故，而是她担心这样大的钱财露白了，只怕女儿的性命堪忧。

王妃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挡不住那些想害楼轻云的人，比如世子妃，比如说楼家的那些庶子们。

“那你想要我做什么？难道你不怕私吞了这笔钱吗？”

秦云依有点不明白，按道理来说，这笔钱，交给谁，都不如自己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