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宁眯着眼睛，望着妙音寺三个大字，心里有点恍然，为什么周海会突然把他找来，还约在这种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宁远侯府被灭了门，每次他一来到寺庙，心里就没有来由的紧张，身上沾的血，会不会玷污了佛祖的眼睛？他心底总是有这样的疑惑与不安。

一个小沙弥上前对蒋宁道：“这位施主可是姓蒋？”

蒋宁的视线从牌匾转到了小沙弥身上，他点了点头，道：“是的。”

小沙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蒋宁随即就迈步往前走去。

到了大雄宝殿，蒋宁立在巍巍庄严的佛像面前，小沙弥却退了下去。蒋宁捻起一炷香，点了火，看着那火苗不断的跳跃，他的心底，一瞬间就觉得平静下来。

这些年的惶恐不安，这些年的颠簸流离，这些年压在心底的怨恨与仇视，就在这瞬间，在这双眼睛之下，瞬间瓦解。

蒋宁突然明白了，为什么祖母在世的时候，就喜欢去寺庙，这种感觉，的确让人超脱生死与爱恨，仿佛自己一瞬间就来到世外。

“只有站在佛祖的面前，才明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句话的真正意思。”周海的声音从后头传了过来，蒋宁回身，就见到原本人头攒动的大殿，居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蒋宁唇一抿，苦笑道：“几时发现？”

周海的视线从他的脸上，转到了他身后的佛像，然后才道：“这次带你出去，压根就没有想着要让你活着回来。我一贯的做法，就是掐灭所有未知的危险。而你，就是给我最可怕的未知。”

蒋宁不由自主的握紧自己袖子里的短刃，自从宁远侯府被灭门之后，他的身上从来就没有离了兵器，他沉声道：“那帮主准备怎么处置我？”

周海哈哈哈大笑，然后才朗声道：“处置你？我能怎么处置你？这次若不是靠着你的机敏，头一个要死的人，就是我周海。你说，我能怎么处置你？”

蒋宁的心微微一松，可戒备却没有放下来，他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帮主，这点，你比我清楚。”

“蒋宁，你可知道，为什么我找你来这种地方？”周海打断了蒋宁的话，他道：“世人参佛拜佛，可有几个人，真正守住了佛祖定下的戒律，规律？”

蒋宁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周海望着眼前的男子，仿佛看到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

他咬着字，一句句道：“参佛拜佛，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超生的借口，可该杀的人，一个都没有少杀，不该害的人，还是一个个谋害过去。佛祖冷眼旁观着，像是耻笑，又像是怜悯我们世人，或许，到了最后，这账，总是要还清楚的。”

蒋宁顿时觉得浑身血液一冷，那夜的屠杀历历在目，血腥的场面，让他现在想起来都心寒。他们的脱逃，也不是仗着运气，除了杀戮，还有舍弃。

他们舍弃了后头的那些累赘，几个人才有机会上了船，离开了那片海域，想起和自己结伴而来，最后惨死的人。蒋宁心头上像是扎了一根刺，时不时的就刺自己一次。

周海像是看出蒋宁的想法，叹气道：“这事，怪不得你。”说着，拍了拍蒋宁的肩头。

蒋宁在这一瞬间就醒转过来，暗暗悔恨自己大意，若是刚才周海有心杀自己，自己还有活路，居然会在敌人面前失神，光这一点，就够自己死上好几回了。

周海不愧是老谋深算，选了这么一个地方。于是，蒋宁敛了敛心神，对周海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你打算怎么做？”没有趁机下手杀自己，周海的心里，肯定有了另一番计较。

周海跪在蒲团上，手中捻着一炷香，嘴里念念有词，蒋宁依然是戒备着，生怕眼前的男人，会在下一瞬间飞起，刹那之间，就会结果了自己的小命。

周海将手里的香插到了香炉里，然后用心摇起了签筒，一支签顺着他的手劲掉落在地，周海捡起了签文，对着蒋宁道：“你看，我抽了三次的签，三次都是这个结果。”

蒋宁接过签文，居然是下下签，而且是下下签里头最不祥的签文。他神色一凛，这是什么意思？

周海也看出蒋宁眼里的疑惑，于是他道：“这些日子，我常常做着一些相同的梦境，梦境里头，有我杀的人，也有想杀我的人。最可怕的，我梦到一些事情，居然是几年之后的事情。我虽然知道是梦境，可我就是觉得，这些事情都曾经发生过似的，偏偏这些事情，都是...”

梦里头，他死了，死在李丞相那个奸臣手里，他的夫人也跟着他死了，剩下的儿女，男的卖身为奴，女的卖身为妓，每次一看到这些梦境，他的心里陡然就生出一抹深深的恐惧，或许，这些都不是梦境，而是可怕的预言。

蒋宁垂下眼，他不知道周海这样的枭雄还会怕什么。

或许，每个人心底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小兄弟，我知道你有本事，有能耐，不过，你切记我一句话，那就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虽说这话残酷，可未尝不是道理。而我，周海如今也是到了那个时候了。”

知道太多秘密的人，终究会带着秘密踏入死亡，可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用性命换来的富贵，到最后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于是他想到了蒋宁。

这个人，出身神秘，来历成谜，恐怕在自己的身边，图的不是富贵，而是剑指那个奸臣。

蒋宁瞬间明白了，眼前的男人，是想托付身后事情，不过，他觉得可笑，他自身难保，难道还能去保护他人么？

周海不理会蒋宁眼里闪过那抹诧异，对他道：“你跟我来。”

蒋宁随着周海往大雄宝殿后头走去，当他跟着周海到了秘密地窖，看到眼前堆满地上的珠宝，嘴巴张得可以塞入一个鸡蛋。“这是我积攒半辈子的财富，都在这里头了。”周海的话，证实了蒋宁的猜想。

蒋宁真的无法想象，这样的财富，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而且，他和妙音寺到底有什么牵连，为什么一座小小的寺庙，居然可以成为他敛财的据点？

周海也看出蒋宁的疑惑，于是笑着道：“这个寺庙住的，都不是真和尚。”

疑惑一揭开，蒋宁不禁暗暗心惊，若是想要对付自己，那么自己岂不是送上门来的猎物？周海不理会蒋宁的讶异，开始说出其中的缘由。

原来当年的周海也是这妙音寺的一个小沙弥，后来妙音寺断了香火，才会外出化缘，结果在路上被恶霸所欺负，差点性命不保，是路过的李丞相救了他，也成全了他。

他发迹之后，始终觉得这么多财宝放在家里，太招人眼，就私底下买了几个野和尚，弄了这么一个小金库。

末了，周海道：“这些年，跟我混的那些兄弟，死的死，走的走，到最后都没有落了一个好。敬之，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咱们刀尖舔血的人，终究会亡于刀剑之下。我走上这条路，也预算到这个结果。可我毕竟是个人，不为自己盘算，也得为一家老小盘算。”

蒋宁这才完全相信了周海，对他道：“只要你肯帮我，我一定...”

蒋宁的话还没有说完，周海就打断了蒋宁的话：“小兄弟，一身不能侍奉二主，即使是姓李的无情无义，我周海也不能变节投靠。”这句话的意思很清楚，蒋宁顿时语塞。

周海掏出一叠账册，塞到蒋宁的怀里，然后道：“我给家人留了一笔，这剩下的，就留给小兄弟，不过，小兄弟切记，这笔财富太招人眼，千万莫要让人知晓，否则，杀身之祸就会跟着来。”

蒋宁收下账册，却不打算要了这笔财富，他道：“你还是留给你家里人吧，我不需要这些东西。况且，这些死物，就如你所说的，只会为我自己招来祸患。”

白银黄金，能救活自己的家人么？能让自己的冤屈洗刷干净么？不能，既然不能的话，要这些死物做什么？

周海闻言，低低笑了，“像你这种人，真的是少见。换成谁，见到这些宝物，哪个不是不要命的扑上去？”

若是这样，他今日就莫想着活着出去，毕竟，一个贪婪的人，哪有什么信义可说。如今，周海完全信服了，这个人值得托付身家。

“小兄弟，这笔财富不单单是死物，或许，日后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蒋宁望了周海一眼，然后道：“为什么不留给你的家人？”

周海叹了一口气，“这么大笔财富，他们要是守得住，我又何必费尽心机把它交给你？我只盼着你得了这笔财富，日后肯看在我的面子上，时时照拂我的家人就行了。你放心，这件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说，以小兄弟的才智，必定是要做大事的人，做大事的，哪个身上少得了银两？”

蒋宁的心微微一动，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跟周海说，要好好考虑。周海也不勉强，带着蒋宁走了出去，然后安排了一个厢房给蒋宁住。

临出门的时候，周海一语双关道：“这妙音寺，除了和尚多，美娇娘也多，你若是想要，随时问小沙弥。”

蒋宁听了这话，不自在地笑了笑，周海这才迈步离开。

等合上房门，蒋宁就闭目养神。

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