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有说有笑的往外走，天色渐晚出城的人很多，他们跟着人群排在队伍中，周围都是附近的百姓，偶尔看见认识的人就跟着插进来一个两个，后面的人偶有微词却没人制止。

打过招呼挤进来的人冲蒋毅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占了半个身位。

他的目光从身后长得看不见尽头的队伍上转回来，经过萱娘的时候停了一下，露出仿佛在哪里见过的困惑。

萱娘心里咯噔一下，低头去抓被子，勾着捆被子的绳子，紧张得低下头。

幸好只是一瞬间，男人便转过身，继续和同伴说话。

“你怎么来得这么晚，我还以为你今天来不及回去了。”

男人哈哈笑了几声，神神秘秘的从怀中掏出什么让同伴看了一眼。然后重新掖回怀中。

“年底喜事多，一年到头就指着这几个好日子挣钱。”

男人是轿夫，城中有专门的差夫馆，主家偶尔忙不过来的时候会到差夫馆雇几个打杂的人，不过多半是抬轿子的。

男人的同伴笑得有些促狭，用手肘撞了一下他“听说王老爷家又纳小妾了？”

王老爷在城中是有名有姓的富户，家中美女如云，三不五时就要纳妾，一屋子全是各式各样的莺莺燕燕。

男人笑得有几分下流，左右看看，压低声音说“两个月前他不是收了个万花楼的姑娘么，叫什么美心的，上轿的时候被人捆着双手，哭得头盖都湿了。这不，听说前两天人被折腾没了，这会儿就要上邀月楼再挑一个，三天后就又要纳妾了。”

同伴咋舌道“有钱人可真是会玩，连窑姐儿都受不住？”

男人连连摇头，有钱人的手段可不是他们能想象得到的，他左右看看，低声说“听说死状凄惨，义庄的人都不敢看，又没人给她收敛，一张破席子裹着扔到乱葬岗就完了。”

再要说些细节好在同伴面前吹牛时，余光瞥见身后的女子脸色煞白，一副吓惨了的模样。

同伴正听得起劲，催他往下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下了然。

年轻小姑娘怕是从来没听过这么血腥的事，两人赶忙交换了眼神，默契的闭上嘴，说开了别的事情。

“卫家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卫家？就那个科场舞弊的案子？不是都结案了吗？”

“本来要结了，可巡抚来了以后发现卫家小公子失踪了，这下子想要结案肯呢个怕遥遥无期。”

很快就到了城门口查验的地方，确认两人身上没有辎重后便放行了。

萱娘的脸色很难看，手心里全是汗，她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那个死在乱葬岗，无人收尸的女子像一记巴掌，重重抽在她脸上，把她打得头晕目眩。

她很庆幸自己跑了，却又为无辜枉死的人感到愧疚。

不能再进城，这里太危险，万一碰上见过的人就糟了。

城门外，萱娘突然抱住他，周围路过的人小声议论了两句就笑着走远，只当是小夫妻的玩笑。

蒋毅被她抱得面红耳赤，面对众人调笑的目光很不好意思，却又不舍得推开她，只能小声地问“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萱娘连连摇头，眼眶微红的望着他“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会抛下我对不对？”

他其实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以为她想起了什么过去，顾不上外人的目光，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扔下你一个人。”

......

万花楼中依旧热闹非凡，妈妈在自己屋里算账，越算越烦躁，一连两个月都在亏损，再这么下去她这楼也不必开了。

玉娘在一旁看新买的小丫头的资历，挑选出可造之材，尽早教出来，早些挂牌才能为楼里挣钱。

秦妈妈心烦意乱的推开账本，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也没法浇熄心火。

王老爷对送去的人不满意，已经整整一个月没上过门，连带着和他亲近的那些人也不敢触霉头，纷纷转去别家。

“逐月楼那位最近只怕嘴都要笑歪了！”

分走生意的青楼中，逐月楼才是万花楼唯一的眼中钉，偏偏就数他家生意最好，真是气得人想死。

玉娘精心挑选了好几个七八岁的丫头，按照相貌性格和出身分给不同人调教，要是她们争气，很快就能上台，就算还不能挂牌，也能充一充门面。

越看越让人恼火，秦妈妈忿忿道“美心那个丫头我真是看错了，还以为她是个本分，没想到也是个白眼狼！”

玉娘瞥了她一眼，慢条斯理道“她六岁入楼，十二岁挂牌，破瓜之人是卫家的小公子。此后四年，虽不能入府，却娇宠不断，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卫小公子都肯为她摘。”

卫小公子生得好，面如冠玉，气度非凡，性情和善，又出手阔绰。

任何一个女人，但凡见过这样的男子，自然不肯委身他人。

秦妈妈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那时卫家大厦将倾，若不趁着还能叫上价趁早将美心打发走，将来留在万花楼便是个麻烦。

“谁能知道卫家竟还有转机。”

若早知如此，便是王老爷出再多钱，她也不能答应。

现在可好，摇钱树没了，走得时候还顺便把她的饭碗砸了，怎么不叫人上火。

玉娘却半点不着急，似乎心中早有主意。

虽然万花楼明面上归秦妈妈所有，可实际上真正拿主意的时候，玉娘说得话更有分量。

“你怎么看？”

玉娘命人将小丫头的名单送给不同的老师教导，慢慢地呷了一口茶。“她除了秦楼楚馆这些套路，别的什么都不会，若没有人养活，自己是一天都活不下去的。你说她若能活到今天，知道卫小公子安然无恙，会不会去找他？”

“可她若真去找了卫小公子，你我岂能有好？”

秦妈妈所虑不假，不过她忘了，青楼女子是贱籍，即便卫小公子宠爱她，也绝无可能迎她入府，否则便是欺辱正妻，自断前程。

“她若是真去找了卫小公子，便是自寻死路。”玉娘望着窗外飞过的鸟儿，“因缘际会，都是她的造化，与你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