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冬天里，发生了两件事。

一件事是老韩头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住院后没几天便走了；第二件事是因为刘飞和麦心暗生情愫，以及刘跃进身体康复和恢复了工作，刘跃进他爹人逢喜事心情好，天天喝酒，有一天喝多了，在雪地里睡着了，冻得硬邦邦，也走了。刘跃进他娘承受不了打击，整日里哭哭啼啼，体质急剧下降。

从此，每天去长生果业的专车里只剩下了徐得意，一个人孤零零的上班，一个人孤零零的下班，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冷库场地上发呆。老伙伴儿走了，他既伤心，又孤独，唯有晚上搂着徐志成，才能觉得人间温暖，值得留恋。

不过，这个冬天也发生了一件好事儿，那就是潘云生升职了，副市长，是田磊的直属手下了。潘云生上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寻徐长生，要他在省城建一个集团总部，地址随便选，前提是税收得挪过去。徐长生刚开始是坚决拒绝的，龙靠山是他的根据地，他的家在这里，他的主力产业在这里，他是不可能离开这里的；再者，他也答应过徐得意，绝不远行的。

可是，耐不住潘云生一而再，再而三的请求，他的意志便动摇了。

之所以动摇，并不是他想去省城，而是，有些事儿必须在省城开展来。比如，美好电风扇的销售公司，目前已经七十多个人了，虽然办公地点是免费的，可是，工作空间狭小，人挤人，环境差的很；还有，电线杆厂一旦投产，目标客户是全省以及周边省份，若把销售公司设在省城，那是再好不过了；还有，制砖厂也是，若在省城设立销售点，那市场将更为开阔。再则，集团各个产品的产量巨大，也需要建设一个物流中心来中转供货，比如：

水泥电线杆从北方市通过火车拉来了，放哪儿啊？

红砖发往北方地区，得转运，在哪里转运......

一系列思忡之后，他决定了，在省城盖一栋楼和一个大库房......

......

除了必要的外出办事，徐长生一直都待在办公室里，他怕错过丁玲的电话，可是，从腊月开始到正月结束，他再也没有接到丁玲的电话，慢慢的，等待变成了煎熬，煎熬变成深深的担忧，看着窗外，他总在轻轻地呼唤：

丁玲，你在干嘛呢，给我来个电话啊！

......

一九九一年的五月，穿暖花开，柳絮飞扬。

北方得意水泥有限公司的二号车间、三号车间顺利投产，在车间的对面，志成工程机械有限责任公司的第一根水泥电线杆成功下线。与此同时，北方来福机械有限公司的车间传来了久违的机器声响，一张张铁皮在裁边机的环绕下完美呈现风叶的形状。

徐长生亲自去北方市，见证了三个公司的生产启动，面对着罗贤、田大伟和牛亮的徒弟张耀东，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

大家辛苦了。

......

离开了北方市，徐长生顺路去看望李来福，在养老院里，李来福对着天空发呆，丝毫没有觉察到在院落栅栏外看注视了他很久的徐长生。年纪越大的人越爱怀念，越怀念，世界变得越小，小的只剩下了最亲的人，天空上，时而是王萍，时而是李诚，时而是徐长生。尤其是徐长生，怎么看，都像年轻时候的自己；怎么看，都觉得这家伙英俊潇洒；怎么看，都觉得自己的心里有愧。

徐长生来到了他的身边，把手按在了他的肩头，问道：“爸，想什么呢？”

“嗯——”

李来福慢慢的扭过了头，看向徐长生，脸上开心笑了起来，说道：“长生，你来了！”

徐长生在他的一侧坐了下来，说道：“我去北方市办事，顺路来看看你！”

李来福问道：“北方的那几个厂长咋样了？”

徐长生回答道：“投产了！”

李来福轻轻地哦了一声，说道：“你忙吧，大事儿要紧！不用每个月都来看我！”

徐长生看着李来福，脸上的黑斑扩大了，额头的褶子也深了，说道：“前几日，嫂子给我电话了，说，李诚大哥快回来了！”

李来福愣了一下，感慨道：“回来吧！他是个闲不住的人！”

......

此时此刻，李诚已经从京城回到了省城，大领导亲自宣布：

李诚任北方市市高官、北方市市长、北方矿业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

散会后，李诚迫不及待的赶回家，要郭琴和他一起回家，他要把这个无尚的荣誉亲口告诉王萍和李来福。郭琴拽着他的手，告诉他，你妈没了。他歇斯底里的又哭又吼，什么时候的事，你们为何瞒着我，我妈怎么没的.....疯狂过后，他拽着郭琴出了门，上了车，汽车向北飞驰而去。

回了家，家门锁着。

去了养老院，李来福不在，负责人说老人的儿子带他去吃饭了。

他惊恐的看着郭琴，郭琴说，妈临走的时候，把事儿挑明了，徐长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出事那天，是长生看着妈走的，出事后，也是长生把妈送走的......

等啊等，直到月亮爬上了树梢，在远处的街道上，徐长生和李来福肩并肩的出现了。

李诚快速走了过去，到了跟前，没等李来福和徐长生看清楚他的面孔，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哭泣道：“我对不起你们！”

徐长生赶紧把李诚扶了起来，劝道：“大哥，身体重要，你是生过病的人！”

李诚慢慢的站了起来，看着徐长生，哭泣道：“长生，哥谢谢你！”

徐长生的眼眶也湿了，说道：“大哥，去墓地看看吧！”

夜色袭人，凉风习习，一条青石碑前，李诚哭得死去活来，他恨自己忠孝不能两全，也恨自己不能亲自为王萍送行，作为儿子，他太愧疚了。徐长生看不得别人落泪，扭身把目光投入了暮色之中，心想：

离家的人都怀揣着梦想，去了远方，便兼顾不了亲人。

可是，亲人真的会死啊！

李来福和王萍是伟大的人，先不说他们为祖国、为组织、为人民做出了多少贡献，光说他们为了不伤害徐长生而一直隐瞒蓬勃的爱意，又为了李诚的快速康复而隐瞒王萍的去世，这种精神很高尚，高尚的没有了自我，高尚的只剩下了不能言说的痛。

地下的妈妈，你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