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心点点头，开始迈步，穿过马路，绕过县教育局，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过了几户破烂的庭院，进了一个连院墙都没有的院子，迈入了一个连窗户和门扇都没有的摇摇欲坠的房子里。三月的天是很冷的，这房子和外面连同，即使睡在里面，那和睡在马路上也是一样的。

徐长生的心情沉重了起来，先不说李成功和李成才是自己的好兄弟，那梅子婶和李山子叔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前辈，算的上自己的半个亲人。

屋子里黑乎乎，梅子在炕上沉沉的睡着，身子上盖着一床薄薄的被子。在她的一侧，李山子半倚靠着墙，呆呆的看着窗外，即使徐长生和麦心经过窗户，进了屋里，他也没有觉察到。

站在地上，外面的冷空气扑向了徐长生的面孔，他静静地看着床上的两个老人，心头泛起了无限的愤怒：

李成功啊，李成才，看看你们胡作非为的下场，把家里的人坑苦了。

麦心的泪干了，轻轻地唤道：“爹，长生哥来了！”

李山子依旧一动不动，像一座雕像，肃穆悲哀。

麦心迈了几步，走近李山子，用手扯了扯李山子的袖子，说道：“爹，别发愣了！你看看，谁来了？”

李山子慢慢的转过头，那转头的速度很慢，仿佛用了一个世纪，他用浑浊的眼神看向徐长生，过了良久，才沙哑的唤道：“长生娃——”接着，便是老泪纵横的控诉，“那两个兔崽子啊，不干好事，被政府定了罪，是活该啊！现当下却跑了，跑什么跑啊，往哪里跑啊，跑了更是罪加一等啊......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真英雄，苟且偷生有啥用？”

徐长生叹口气，走近了，双手抚上了李山子的肩头，问道：“咋不回家呀？”

李山子的泪更汹涌了，哭嚎道：“长生娃，没法回啊！李成才犯下的错事太多了，以前啊，他牛气，被他欺负过的人们只能忍着憋着；现在，他跑了，家里只剩下老弱病残，便不断有人上门为难我们了。若不是老牛头和二愣子他们阻拦着，八成，我家那房子都被人拆了。”越说越伤心，“还有，你梅子婶儿是要脸要面的人，在村里牛气了一辈子，现在，她是没脸了，说成啥也不回，让她回，便是让她死啊！”

徐长生无语了，身上传来了阵阵冷意，伸手替李山子摸摸泪，劝道：“不回便不回吧，可是，也不能住这里啊？太冷了，人咋受到了？”

麦心在一边站着，李山子继续说道：“住这儿安静，冤家债主们寻不到。这房子，早没了主人，虽破烂了一些，但不用花钱！”

徐长生指着医院的方向，说道：“那也得住医院啊！”

李山子摸摸泪，悲悲戚戚道：“没钱了，医院不让住了。公安把家抄了，一分没留下；我们又给一些人赔了些钱，家里便穷的底朝天了。若不是村里人救济，八成，连饭都吃不上！”话音还没落，院子外面进来了一个人，是韩铁柱的媳妇，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进屋看着徐长生便嚷：“长生哥，你得救救梅子婶儿啊！”

徐长生问道：“你来作啥？”

韩铁柱的媳妇从布袋子里掏出一盒稀饭、一碗菜和几个馒头，说道：“我爹让我给梅子婶和山子叔送点饭菜！”给李山子递过去，“叔，吃吧，趁热！”接着，又把稀饭递给了麦心，“给你娘喂点吧！”

李山子颤颤抖抖的接过饭菜，那副模样像极了街上的叫花子，徐长生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不知道，若李成功和李成才看了这个场景，会不会悔恨的一巴掌把自己拍死？

麦心接过稀饭，上了炕，慢慢的把梅子的上半身扶起，用勺子把稀饭往嘴里送，可是，梅子的嘴张不开，那稀饭便沿着嘴角流到了脖颈里。

徐长生不忍再看了，心里传来了一股又一股的痛楚，问道：“我婶到底啥病？”

李山子无奈的摇摇头，说道：“医生说，神经衰弱，体力衰竭，呼吸不上来。”

徐长生又问道：“医生说了没，该咋治？”

李山子的眼泪又一颗一颗的滴答了下来，绝望道：“医生说，他们也没辙了！”

徐长生急了，踱了几步，咬牙道：“那也不能等死啊！”他冲着韩铁柱的媳妇说道：“你去长生果业的商店，把王萌萌叫来！”韩铁柱媳妇应了一声，扭身便走，他又嘱咐道：“让王萌萌拿上一千块钱！”

李山子显然是饿极了，一会儿工夫便把几个馒头和一碗菜消灭的干干净净，吃完了，他的眼睛有了神，对着徐长生说道：“长生啊，我不能倒下，我若倒下了，这个家便只剩下麦心撑着了。我是不忍心看着麦心和李前程受苦啊！”

徐长生劝道：“是的，是的！不仅你不能倒下，梅子婶也不能倒下！我送你们去省城的医院，那里的医生高明的很，肯定能治好梅子婶的病！”

李山子伸手握住了徐长生的手，绝望道：“叔没钱啊？”

徐长生认真说道：“治病的钱，我来掏。此外呢，我给麦心发一份工资，那麦心和李前程的生活便有着落了！”

李山子的眼眶干涸了，感激道：“长生啊，你可是村里的大善人啊！李成功和李成才都与你一起长大，为啥，结局就不一样了呢？”

麦心一个劲儿的喂饭，却怎么也喂不进去，冲着李山子说道：“爹啊，咱可是拖累了长生哥了！”

这时，王萌萌跟着韩铁柱的媳妇跑进来了，进门便问：“长生哥，啥事儿？”

徐长生直起身，吩咐道：“你把手头的工作放一放，带着叔和婶儿去省城看病，花多少钱都行，只要能看好，就成！”

王萌萌点点头，回应道：“行！”

韩铁柱的媳妇请缨道：“我也去吧？”

徐长生摇摇头，说道：“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你家里也一堆事儿，敞地上也是一堆事儿，你别去了！”扭头看向王萌萌，拜托道：“辛苦你了！”

说着，他把李山子扶下了炕，伸出双臂，把瘦骨嶙峋的梅子婶抱了起来。

抱着梅子婶，他想起了娘春枝，想当初，娘也是这样，瘦的如同一把枯柴，抱在怀里都让人心疼。出了门，出了巷子，便是吉普车。候在一侧的司机打开了后门，徐长生把梅子婶平放在了座位上。李山子坐进了另一头，把梅子婶的上半身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冲着徐长生又是一顿泪水交加的感谢，“长生娃啊，我替李成功和李成才谢谢你了，他们若回来了，我让他们给你磕头啊......”

他又嘱咐了王萌萌几句，吉普车便出发了。

看着一溜尘土越来越远，徐长生久久没有回味过来，在他的心里，是真心期盼梅子婶康复，这样，万一李成功和李成才回来了，他们也能看到娘。

娘，是一个多么平凡又多么亲切的一个称呼！

娘在，爱便在；娘不在，爱便不在了。

那儿女，不就是荒野上的枯草了？

......

告别了麦心和韩铁柱的媳妇，心思沉重的徐长生步行走向了水泥厂，走着走着，心思变得明朗起来，心想:

自己必须强大起来，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和爱惜自己认为值得的人；若自己是一个穷光蛋，若遇上了今天的事情，那么，除了哭鼻子，还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