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昏迷了，在迷迷糊糊之中，仿佛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又仿佛响着喇叭的救护车把她拉走了，再后来的事情便没了印象。

一天后的清晨，她用尽了力气才把疲乏的眼睫睁开，映入眼帘的是白白的墙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她想说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并且，腿上和脸上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医生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嘱咐道：“姑娘，你受伤了，不能动！”

丁玲依旧支支吾吾，她想问问，自己到底怎么了？

医生是一位慈祥的中年妇女，说道：“你的嘴上也受伤了，暂时，不能说话的！”

丁玲急了，扭转着头四处张望，便看见了挂在墙上的一面玻璃镜子，她抬手指指。医生看着她手指的方向，明白了她的用意，却摇了摇头，阻止道：“你受伤的部位是脸上和腿上，你现在不能看，过几天吧！”

丁玲急了，她想了想，现在是三月中旬了，徐长生马上出狱了，自己还要回去迎他呢？现在，连镜子都不能照了，还咋见徐长生......她冲着医生努力的点点头，又伸手指了指镜子，目光里是无边无际的祈求。

医生叹口气，嘱咐道：“你伤得可不轻呢！你若非要看，我可以成全你。可是，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丁玲努力的点点头。

医生扭身去把墙上的圆镜摘下，于心不忍的递给了丁玲。

丁玲飞速的夺过镜子，仔细一看，彻底惊呆了，白白的纱布一层一层的包裹了她的头，在她的脸上，唯一露出来的部位是一只右眼。她不敢想象，自己的脸上遭遇了什么？

是伤肿，还是毁容？

一股酸酸的滋味从心头蔓延开来，神经崩溃，她哭了。

她放下镜子，慢慢的抬起了上身，朝着自己的下半身看去，看见左腿上裹着白白的石膏，石膏像细铁桶一样粗，斜斜的向上架在一个小小的板凳上，而她的右腿一点力气也没有。

她又哭了。

哭吧，哭吧，突来的打击难以接受，扭曲的心儿传来了钻心的疼，没了靓丽的容貌等于要了一个女人的半条命。晶莹的泪花模糊了眼前的图像，在模糊之中，她仿佛看到了别人的躲闪、鄙夷和嫌弃，她觉得未来的岁月像一间黑暗的小屋子，而自己只能在黑暗的小屋子里偷偷哭泣。

恍恍然之中，她瞥见了徐长生，只见，徐长生看了看自己，扭身默默地走了，越走越远，消失在了她触碰不到的地方。

窗外，蓝天湛蓝，白云如舟，偶尔的白云丝带像浪花，丁玲想飞到天上去，坐在舟里，轻拂浪花，然后，极目人间，在龙靠山那里寻找徐长生的身影，然后默默地看他，看他的一举一动，看他的一颦一笑，也看他的一怒一憎。心随他动，却身不打扰，就让自己变成他的一个幻影吧。

......

每天更换纱布时，她的脸庞都会袒露在空气里，这时，她总想找一把镜子来看看自己的容颜，可是，手术室里没有镜子......在失望之余，她也开始安慰自己，过几天看吧，或许，过几天还恢复原样，还好看了呢！

闲暇之余，她总是悲戚戚的叹气，自己是回不去了，不知道，徐长生会不会在在迎接的人里寻自己的影子?

......

三月二十五日，告别了罗贤之后，徐长生出狱了。

当厚厚的铁门嘎吱嘎吱的打开时，一缕自由的空气迎面而来，温暖的阳光射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脸色变成了古铜色，在一片古铜色之间，一双黑眸闪闪发光。

刹那，大门之外变成了一片欢腾的火海，刘润生领着一帮人，韩铁柱领着一帮人，王大伟领着一帮人，王萌萌领着一帮人，黄田领着一帮人，老牛头和二愣子也领着一帮人，放眼看去，都是人。王大伟领着一帮汉子们和老婆子们，又是敲锣打鼓，又是秧歌高桥，比过年时候的串街表扬还热闹。

刘润生跑了出去，冲着一帮人挥挥手，大喊呦呵道：：“一、二、三，欢迎回家！”接着，人群里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响彻了天际，“欢迎回家，欢迎回家，欢迎回家......”

在热烈的呼喊声中，刘润生跑向了徐长生，揽着徐长生往前走，嘴巴靠近徐长生，大声说道：“这几天，各个公司和部门都加班加点，就为了今天来迎接你！我们几个商量了，今天休假一天！”

徐长生挺着身子往前走，嘟囔道：“我不喜欢这种场面！”

刘润生赶紧劝道：“你是企业的灵魂人物，没你的日子，大家都找不到主心骨了。这种场面是大家对你由衷的感谢，你喜欢也得喜欢，不喜欢也得喜欢，万万不能凉了大家的心！”

说话间，一群人往上围，刘润生又说道：“潘云生一再要我给你说，他也想来，可是，身份不合适！因为李成功和李成才的事儿，他也被处分了！”话刚说完，徐长生被人们包围了，他笑着被大家簇拥，人们却喊道：

“徐总，我们想你！”

“徐总，辛苦了！”

“徐总，我们爱你！”

......

被一张张手握着、推着，被一声声呼唤刺激着，徐长生的心感动了，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很伟大，并且，现在，他也不过是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荒唐事，却被大家如此拥护和称赞，太感动了......在感动之余，一丝愧疚之情涌上了心头。自己不过是勤奋、踏实一点罢了，若论智慧或远见，以及企业管理经验，自己是差等生啊，面对这么多真挚的人儿，自己若辜负了他们，不就成罪人了？

他被推上了一辆吉普车，吉普车开动了，他扭头看着车后的人们，心里一次又一次的发誓道：

我得奋起了，不为自己，也得为身后的这帮人了。

路上，刘润生又说道：“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呢！”

徐长生惊讶的问道：“还要干嘛？”

刘润生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徐长生看着他的卖关子，也不再逼问了，看着窗外的景物，和以前没有变，只是，变得更亲切了。

突然，他扭头问道：“丁玲呢？”

刘润生回复道：“在深圳呢，没回来！听说，深圳的业务可好呢，没丁玲啊，电风扇厂还得喝西北风呢！”

哦。

心中一声叹息，刚才，在人群里，他努力的寻找丁玲的身影，可是，没找到，心里泛起了滔天的失落.....他向车外看着，突然，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了，他大声喊道：“停车！”

嘎吱。

吉普车停了下来。

他下了车，扭身来到一个脏乎乎的叫花子面前，看了几分钟，惊讶的叫道：“刘跃进？”

叫花子抬起了头，脸上黑乎乎，曲卷的头发披肩，长长的胡子遮住了半边脸，一身单薄的褴褛衣裳，全身散发着淡淡的恶臭，傻笑着问道：“你是谁？”

毫无疑问！

这就是刘跃进！

徐长生知道刘跃进疯了，却不曾想，竟然疯成了这幅模样，他迫切的说道：“我是徐长生啊！”

刘跃进的手里拿着两个空空的塑料桶，傻傻的说道：“徐长生是谁？”

徐长生急了，喊道：“徐长生是我，是你兄弟！”

刘跃进的眼神是飘散的，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绕开徐长生便要走开。

徐长生一把抓住刘跃进，一顿推攘把他塞进了吉普车里，冲着司机喊道：“找个旅馆，开个房，把他给我关起来！”

车里的刘跃进狂拍玻璃，大喊大叫：“我要自由......”

啪。

徐长生从外面关上了车门，汽车一溜烟的跑了。

刘润生站在徐长生的一侧，说道：“他是你兄弟啊？这家伙最近在县里可有名了，又是哭丧，又是拣垃圾，人称大傻子！”

徐长生看着远去的汽车，叹息道：“在我的心中，他不傻，一点都不傻，还是个善人！”说着，向水泥厂走去，口里喃喃自语道：“我该咋帮帮刘跃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