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懵了片刻，等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瞬间语噎。

初识小骨时，她还是个孩子，后来被他收为徒弟，修炼上多半靠自学自悟。他虽寡言少语不擅言谈，却也一直尽自己之能教她为人处事的道理。

对为对，错为错……只有应不应该，没有愿不愿意……这些，都是他教她的。

诚然，这些话有道理，可若放在现在……

他在她幼年时期灌输观念，用他的思想去塑造她对万事万物的看法，雕琢她的精神世界，尝试将自己唯一的徒弟培养成理想中的接班人……作为师父，这么做无可厚非。

可从别的角度看，是他残忍了。

若早知她心灰意冷之下会选择一死以全他的道义，会随随便便就丢弃自己的生命，他宁愿从未教她那些……

他肩上担着师尊的嘱托，担着仙界的未来，必要时少不得以身殉道，于他而言，那是自然的，是无悔的，是值得的。

可她不行。

他教她心怀苍生，教她宽容待人，教她明辨善恶，却从未教她舍弃自己以全他人！

当年她死后，他半步堕仙，抬头再看那帮正道人士时，只觉嘴脸虚伪，心脏至极。后来迷茫困痛时，也怨自己将唯一的徒弟教的过分正直，将最爱的人一步步引进深渊而不自知。

作为长留上仙和一派掌门，他是成功的；可作为白子画，他是失败的……

他爱她，从蛮荒一事后便发誓再不伤她，却没想到兜兜转转到最后，却是她自己放弃了自己……

竹染有句话说得很对，多年来他只坚持他认为正确的，从未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过。

以为任她困在蛮荒就可以活着，可以隐瞒妖神之力的存在；东方彧卿和杀阡陌联合救她，他却不断阻挠，直至死的死疯的疯；锁她在长留海底十六年，以为那样就可以免她被杀，可以默默陪她；劝她放弃做妖神，放了霓漫天，以为那样就能赎罪……

可事实上，哪来那么多他以为……

一直守着用最爱的人的性命换来的世界……这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白子画低叹一声，声音低得仅彼此可听见，“小骨，世上没有绝对的对错，更没有一成不变的法则，过去是我自负了……在这件事上，你何错之有呢？”

再倒回去五百年，他定会当她犯了大错，可昨日今日到底不同了。但凡牵扯到她的，他过往的准则和判断基本都模糊了……

与她相比，一帮与他无甚干系的陌生人的生死有何可看重？

他再承受不了失去她的痛苦了……

耳中他的话还嗡嗡作响，花千骨却觉得心里像绽开了一朵花，惊讶有之，欣喜有之，感动有之，而最让她不敢相信的，是他竟然自己说自己“自负”？！

眼前的人是长留上仙啊，是那个清冷高傲到不似人类的横霜一剑白子画啊！

认识他这么多年，她何时见他服软过？哪怕迎击妖魔的侵犯，失却仙身沦为凡人被她故意羞辱，他也不曾低下那高傲的头颅。估摸找遍整个仙界也找不出听过他的道歉的人吧？

今生再遇时的画面再次袭上心头，似乎从那时起他就不一样了，而后面发生的一切也确实佐证了她的猜测。

——他确实变了。

人还是那个人，但没以前嘴硬了，不再时时刻刻说着“清理门户””随他赎罪“类的话了，口是心非也没那么明显了。虽仍旧清冷淡漠的样子，但眼中多了隐晦的柔情，做事之前懂得尊重她的想法和意愿了！

如今，竟还一改往日的是非执拗学会变相”不讲理“了！！！

这就是话本子里常说的”冰山柔情”和“开窍”？

本只想试试的，没想到当真是她想要的答案。怎么办，这样无理由护短的师父有点是非不分呢，可……

她好喜欢啊！！

花千骨小脸埋在白子画怀里，原本哀伤欲泣的表情早切换成了偷笑，等情绪调整过顿时犹豫不决环上他的腰，低声忐忑道：

“师父觉得没错，但仙界的人不会这么认为。我造成的动静那么大，死的人又不少……时间一久肯定藏不住……”

尤其她失控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时间越来越长，期间去了哪做了哪些事是完全无意识的。万一哪次不小心被人抓了把柄，不光是她，他十有八九也会受牵连。

若有心之人在此做文章，说她的复生是他私下使了禁术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换来的，那他少不得被猜忌被攻击。

毕竟，白子画早在五百年前就疯魔了……一个疯子，做出什么都有可能……

前有斗阑干和蓝雨澜风为例，仙界需要的从来都是一个能平衡全局利益能为他们出力的人，而非身处顶端却凡事只顾一人的人，若对方不配合，弃了毁了也无大碍不是吗？

纵使他是长留上仙，也抵不住所有人的恶意。

眼眸微动，白子画垂眸抱紧她，低沉的声音透着深深的坚定。

“我做了些处理，不会轻易被发现的，况且，就算他们知道了也不用怕。”有他在，这一次谁都别想逼她。

一道冷冽至极的光从眼底划过，暗含锋锐。

听见他的这番话，花千骨心里不可谓不感动，她闭了眸深深倚靠在他身上，像前世无数次那样嗅着他的冷香，感受着令人无比安心的气息。

“嗯，有师父在，小骨什么都不怕……”

这纷乱繁杂的世界，终归还有的期待。

两人沉默着抱紧对方，无形的温馨与爱意在空气中流动，分隔两月的时间内白子画又是担心又是气恼，这会儿总算依人在怀，漂泊不定的心顿时落至实处。

花千骨一番苦肉计加美人泣泪计使完，敏锐地察觉出面前人的怒意正在消减，心下不由松了口气。刚打算退出他的怀抱，后腰忽然一紧，下巴被抬起的瞬间触上一抹温软，熟悉的气息以强势之态汇入鼻端，呼吸之间挣脱不开，且有愈演愈烈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