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香如今招待两人，就如风灵曾经招待她。

玉兰心感受最古怪。

围栏里被妙香选中的羊儿，就像引颈就戮一般的温顺，宰羊这种男子做的活计，在妙香手里很顺滑自然，她就像热情的牧民招待远来的客人。

曾经妙香在屋里看见的许多事物，如今，玉兰心也看见了。

见过妙香曾经的修为，也知道冥土圣母封号意味着什么，饭后休息，玉兰心和老六怡然自得，很默契地没有打听妙香修为不复的事情。

老六无忧无虑地出门欣赏雪景，雪域风光，云龙洲也有，只是如今不复往昔。她对冰雪覆盖下的四色枫叶很好奇，点着轻快的脚步，在山里走来走去。

天色一黑，妙香就要去湖边沐浴，相邀玉兰心，玉兰心吓得连连摆手。

她是魔宗圣女不假，行事也远比凡俗女子大胆，只是，天地间沐浴这种事，她还是遭不住。

她拒绝，妙香也没强求。

“外面天寒地冻，还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妹妹在家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不知道中皇洲雪域的很多秘密，但玉兰心还是很相信道门，柳清河指引他到这里，必有原因，站在院门处，看着妙香一步步在风雪里走进湖中，她下意识回头看向不远处的围栏。

这些牛羊安静地站立在风雪中，不躁动，也不吵闹，低头啃食着冰晶雪花之下的青草。

这一方天地都和谐宁静，要是没有妙香这个太近于天地的人，似乎这里的一切，就很正常了。

搞不懂，实在搞不懂，风灵正要低头关上院门，风雪里传来马蹄声和狗叫声，妙香就在水里，此时来人，她想出去看看。

来人只是几个牧民妇女，她们捧着衣裳，袄子内衬都有。

这些华贵兽皮制成的衣物，非常精美，玉兰心眼神一扫，就能察觉到皮毛之间绵密细致的针脚，眼前这些一脸风霜痕迹的女子，有这样的技艺，让她略微有点意外。

她们神色崇敬，双手递给玉兰心衣物。

“这？”

左右看看，玉兰心知道她们是送给妙香，但妙香不在，她们不说话，也就是淳朴的微笑，她也就只好收下。

几人见她收下，开心地挥手，一个小姑娘从马背后滑了下来，低头提着一小框码放整齐的木炭过来。

女人从孩子手里接过来，又递给玉兰心，然后摸摸小女娃的头。

所有东西都送完了，全程没有说一句话，玉兰心也看得出来她们的干净的心灵，笑着挥手。

都已经上了马背，那小姑娘回头一看玉兰心，终于敢抬头看了。

可是下一刻，小女娃就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事情，表情一惊，害怕地转头，赶紧钻到大人的怀里，那妇人也没回头，抽打一下缰绳，一群人就消失在风雪里。

原地，只有玉兰心愣着。

她感觉很确定，小女娃就是害怕她。

不明所以，她把东西抱进了屋，老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正在火坑旁边取暖。

“玉姐姐，好神奇，这里的山上有四种颜色的枫叶！”

“院子里就有，你非要去山上看。”

把东西放在桌子上，玉兰心轻轻拍打，弹走雪花。

“它们和院子里的不一样，就像，就像它们本来就是那种颜色，不会随着季节改变一样。”

“你在说什么傻话，秋天红枫落叶。”

“不是呀玉姐姐，我的意思是，哎呀，就是很难形容，好像它们不是跟随四季变色，而是，本来就是那样的颜色。”

老六一本正经说着，有些疑惑，柴扉吱呀，妙香已经沐浴回来了。

烛火下，她的一身素衣，衬托着她自身的圣洁，一种反差的魅惑，让老六一下就跳过去环住她的腰身，这一抱，更显得妙香身子浮凸诱人。

“哇，妙香姐姐，你真好看！”

老六这种古灵精怪的少女，好像做什么都无法让别人觉得反感，把竹篮放在地上，妙香无奈地轻轻拍打她的手。

“等你以后身子骨长开了，一样好看，乖，放开。”

“嗯……不嘛，姐姐好香呀！”

老六撒娇，埋着头往怀里钻，玉兰心给妙香一个歉意的眼神，语气微微严厉。

“休要言行无状！”

“哎呀，可是妙香姐姐真的好漂亮呀。”

闻言，老六恋恋不舍地放手。玉兰心当然知道妙香好看，身上的圣洁气息对修行魔道的人来说，是一种致命的吸引。

如今妙香看不出修为，那种自然而然的圣洁气息融合进这一方天地，对老六这种修为不高不低的魔道中人来说，察觉不到心中欢喜的由来，更不会刻意去压制，喜欢，也就在情理之中。

整理了一下衣裳，妙香嗔怪地看一眼老六，这小丫头人小鬼大，同是女子，她也要占便宜。

“嘻嘻，我不是故意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老六笑嘻嘻转身坐到一边烤火，而妙香也就开始静心凝神，抄写经文。

原本有许多话是可以交谈的，玉兰心望着她神色明亮，运笔平和，也就没有说，而是想帮妙香一起抄写。

“妙香姐姐，这是什么经书？”

看着泛旧的经书，这名字让玉兰心十分好奇，取这样的名字流传下来的经典，可不敢小看。

“抄写经文需要沐浴静心，妹妹，不如你帮我诵读，我跟写如何？”

很明显，妙香已经把经文的内容烂熟于心，让玉兰心诵读，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

“是这样？那我看看这本，姐姐抄写这一本。”

一人翻阅妙安万法，一人抄写众生万象，气氛和谐。

蜡烛过半，妙香把众生万象递给玉兰心，老六早就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珠和玉兰心一起翻阅了。

和妙香一开始觉得这两本功法浅显易懂，道义简单朴实不同，玉兰心修行万化天魔和心魔引，还修行天魔大法，自然明白这看似大道至简的经文里，包含着天地万象，这两本经书，只是一门高深法门的纲要，能获得什么，完全看个人悟性和机缘。

老六也不是一般女子，没有玉兰心的见识，也知道这又是轮回又是众生的经书非同凡响，抬起眼帘，妙香看到两人如此沉神，也是微微意外。

林夫人惩戒她受风霜之苦，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都安然接受了，就照常生活，体内恢复的气息，和在冥土的功德完全不一样。

这里是生的气息，积极向上。冥土功德是死的气息，是净化邪恶的馈赠。

很不一样。

小野恶作剧般语调古怪的诵读，让妙香和素心获益匪浅；灯火下的安静无声，也让玉兰心和老六各有所得。

夜已深，妙香抱着抄好的经文顶着风雪出门，两人赶紧合上经书跟了出去。

老六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把黑色的大伞，遮住了妙香头灯的暴雪，妙香一下就抬头。

看见有人撑伞，她微笑着缓缓摇头，把它推回到玉兰心和老六中间。

“我需要在此历经风霜，你们跟在后面就好。”

“啊？哦！”

老六有点意外，又挥着小拳头道:“为什么呀，是谁在惩罚姐姐吗？”

“不要乱说话！”察觉到妙香在这群山之间修行另有缘故，玉兰心轻轻在老六额头上弹了一下。

妙香依旧是那么恬淡，迎接着风雪，把经幡尽量遮挡在怀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神庙赶去。

白色的头发白色的雪，她就像已经在风雪之中。

在后头观望的玉兰心冷不丁的甩甩头，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她总感觉这天地间风雪在净化自己的修为，可是仔细感受，又毫无所觉。

老六顽皮得很，蹦蹦跳跳地走，反正伞很大，只要遮住玉兰心，她随便跳。

越看，玉兰心越觉得妙香道法自然。

已经把神庙和小院之间的道路烂熟于心，积雪掩盖小路，妙香却每一步都能落到实处，一尺多深的积雪阻拦，她的速度也不慢。

难道冥土修冥土功德，来人间还能更换大道吗？

感受着风雪，一路上冒出各种大大小小的疑惑，终于是到神庙了。

妙香回身低头示意二人在外面等她，自己则是重复着曾经风灵做过的事，出来的时候，提着小小一袋子牌子。

这些东西来历两人已经清楚，也就没问，往左边走，妙香再次道:“等我一下，我看看故人。”

她从鸣蛇藏身的水潭边绕到神庙后方，这里有一个简单的规整的石头坟。

林风之墓！

妙香走到近前，卷起袖子，弯腰除去墓碑上的积雪，生出老茧的手一会儿就冻得通红。

祛除干净，她轻轻依靠在墓碑上。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在人间雪满头！

林风，如果我在此经历一世风雪，能不能向上苍大道，求取你一缕魂魄？

“呀，玉姐姐，这里怎么会有坟墓？”

老六惊讶，小声的对玉兰心说着，指了指神庙后方。

这种天然的风水宝地，玉兰心一眼就看得明白，有坟墓在神庙之后，她一看距离，就明白这坟墓有点镇压神庙的意味，类似于墓葬里，鸠占鹊巢的压魂石。

看是看明白了，不过，出于尊重，玉兰心只是没好气瞪一眼老六，并没有上去打扰。

“林风之墓！咦，奇怪，只说了墓主，其他什么也没有，立碑之人的名分也没注明，好奇怪呀。”

作为一个小魔女，老六很明显是那种管不住自己跳脱心思的人，她好奇地收回目光，玉兰心如遭雷击，定在当场。

神魂感应散发，她也看到了墓碑，也看见妙香的动作。

“你给我就在这里，不许再四处乱看！”

狠狠在老六额头赏了一个脑瓜崩，玉兰心无声无息出现在妙香身后。

林风之墓，干净的墓碑只有这四个字，玉兰心莫名觉得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