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腊月二十九，还有一天便是除夕了。

前几日下了场很大的雪，当时女青便料到父母可能会因此而晚到。

今天早上起来，天空中更是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那时她还站在窗前在担心父母家人年前赶不到。

没想到晌午还没过，刘管妇便咋咋呼呼跑进来报喜了。

“夫人夫人，人来了，已经进了二门，就快要到清心苑了！”

清心苑便是赫连觉叫人收拾出来供杜家人暂居的院子。

地上雪厚，刘管妇一路跑来差点摔倒。

女青闻言大喜过望，赶紧上前去将她搀扶住。

“好，好，来了便好。”话还未说完，她便先红了眼眶。

一时间，她连嗓音也哽咽了起来：“我去见见他们，现在就过去。”

说完她便往外去，一开始只是快走，到后面干脆提起裙子跑了起来。

“夫人，夫人您别这样急啊。你们两个还不快跟上去。”刘管妇是跑不动了，便指挥着阿姜和小娥。

阿姜赶紧让小娥拿着伞跟了上去，自己则是回房去拿鞋。

外头这么厚的积雪，夫人脚上穿的又是在屋子里走动时穿的鞋，等到了那清心苑，怕是要从外到里湿个透。

清心苑距离女青的青园不算远，女青很快就跑了过去。

还未踏进院门她便看见了自己的家人。

数月未见，她觉得阿母的背影比记忆中的更加单薄了，但弟弟和妹妹似乎长高了些，妹妹的衣袖都有些短了。

看到心心念念的家人，女青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大声叫喊了起来。

“阿父，阿母！”

“青青？！”

待到家人回头，她的声音便更大了：“阿父！阿母！！”

她向自己的家人跑去，家人亦向她奔来。

跑在最前头的是她的妹妹杜白芝。

她跑得快，一头就扎进了女青的怀抱。

“阿姊，阿姊我好想你，我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做梦都在想你阿姊。”

“阿姊也想你。”泪水模糊了女青的双眼，但此刻她不想哭，她只想好好地看看自己的亲人。

她捧起双手在唇边哈了口热气，然后轻柔地替妹妹擦去了颊边的眼泪。

“如今我们一家人总算是团聚了，阿姊瞧着你好像是长高了。这一路来辛苦吗？”

“不辛苦，想着很快就能见到阿姊，我都要高兴死了！阿姊快去与阿母说说话，阿母想你时总是哭。”

“嗯！”女青放开妹妹，上前几步去紧紧抱住了李氏。

“阿母，阿母，女儿好想您，天天盼着你们来。”

“青青我的儿，阿母也想你。”

母女俩时隔多月第一次见面，抱头便哭了起来。

如此情形，院中其他人亦都红了眼眶。

但天上雪越下越大，女青的嫂嫂高氏便上前来搀了搀两人。

“君姑，青青，雪太大了，我们去屋子里面说吧，仔细着了凉。”

室内早有婢女生着了炭火，将她们打发出去后，一家人便围在火炉前诉说起了相思。

但他们都默契地说起了好，谁也不曾诉过苦。

女青说除了有些想家以外在王府过得很好。

家人亦说一路上被照顾有加。

就连刚刚死里逃生的杜槐实也说在战场上有惊无险、并没有受罪。

女青还想再多问他几句，这时阿姜却拿着她的鞋子和大氅过来了。

“夫人，您的鞋湿了，赶紧换一双吧，不然怕会冻着脚。”

穿鞋这种事情女青很少假借他人之手，因此阿姜只将鞋摆在了地上。

不过经由了阿姜的提醒，女青这才注意到家人的鞋子或多或少都湿了。

她一边从阿姜手中接过大氅一边吩咐道：

“对了，之前我不是和你们一起替我家人准备了新衣，你去拿过来。”

“喏，”阿姜笑着道，“我已经叫人拿过来了，都在外面候着呢，就等夫人的吩咐了。”

“好，那快让她们进来吧。”

一时间，婢女们鱼贯而入，将手中之物放下又俱退出。

女青拿起一件衣物在李氏面前比划着：

“阿母，这是女儿亲手为你缝制的，鞋是和阿姜她们一起做的。阿母快把湿鞋换下吧。”

“阿父，这是你的。”

“还有阿兄和阿嫂的，弟弟妹妹也有。还好阿姊特意将你们的衣服鞋做大了一些，不然就不合身了。

几个月不见你们就长高了这么多，快来比一比，若是哪里不合适还可以再改，后日便是新岁，该穿新衣了。我瞧着白芝身上这件袖子都短了。”

“唉，”李氏闻言低叹了一声，“来的时候急，随便收拾了两件，换洗的时候才发短了这么许多。”

“那岂不是很冷？”

“不冷的阿姊。”杜白芝冲女青笑，“我一路上坐马车，我们乘坐的那辆马车捂得可严实了，底下铺的还是羊毛褥子呢。”

“是吗？”女青摸了摸妹妹的脑袋，随手便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她肩头。

她身量比杜白芝高，大氅自然拖地了。

杜白芝回头一看，立马将大氅提了起来。

“阿姊，这么好看的衣裳拖地上弄脏了可惜，我不穿，你快自己穿上吧，而且太大了我也穿不了。”

“这是兔毛的，可暖和了，衬我们白芝很好看。你现在穿不了，等过两年长得和阿姊一般高就能穿了，阿姊把这件大氅送你。”

这样的大氅她屋里有好几件，可是对寻常百姓来说却是难得，女青便想把手里好东西送给自己的妹妹。

杜白芝确实也挺喜欢这件漂亮衣裳的，在得到李氏的点头后她便欢喜地将大氅收下了。

李氏也借口要换衣服和女青去了房间。

关上房门后，李氏小声问女青：

“这里应该没有王府的婢女了吧。青青，你告诉阿母，你在这里过得真的如意吗？平王殿下他待你是真的好吗？”

“嗯，”女青点头，“殿下待我真的挺好的，一会儿雪若是停了，我便领着你们去我住的院子里看看。那座院子很大，应有尽有。

只是远离了家乡和亲人我还不太习惯。殿下的脾气不太好，刚开始的时候我觉得过得很吃力，不过渐渐的，我也摸到了一些门道，知道了该如何与他相处，自己也会去找些乐子。”

李氏点头，伸手摸着女青黑亮的长发。

“阿母见你面色红润，脸蛋也比在家中圆润了一圈，确实不像是被苛待的样子，照顾你的婢女瞧着对你也很用心，阿母就放心了。王府不比别处，以我们的家境，也只能委屈我的女儿在这里做一个妾室了。

青青，为人妾室，诸多规矩。如今府上是还没有女君，将来若是殿下娶了妻，你、你千万不能叫女君挑出错处来，别叫人伤了你。这世上的人，一样生，百样活，无论如何，你要平平安安。

我们不能成为你的依靠，上次你阿父还得罪了殿下，幸得嫌隙已消，以后每年也可以来看你一次，书信也可以往来，也不至于叫我们绝了联系。”

“嗯，”女青笑着点头，“阿母莫要担心，等女君进府，我自会守规矩，不叫人挑出错处来。如今见到阿父阿母和兄弟姊妹，我心里不知道有多开心，我盼着年年都有今日呢。如今我也想通了，好好过日子，定不会委屈自己。”

“好。”李氏心中百味杂陈，但她也不愿在女儿面前掉眼泪，便道，“明晚便是除夕，阿母给你做你喜欢吃的菜。”

“好，对了阿母，你们这次能呆多久？”

“五六天吧。”李氏道，“这次送我们来的是一位袁姓将军，他回家来过个年，大约初五六就要返回西玉关了，到时我们还是同他一起。而且你阿兄也另有安排，不能在这里久留。”

提起兄长，女青忽然想到赫连觉那天所说。

那夜她想求赫连觉放她阿兄回家，他却说他拿不了她阿兄的主意，让她自己问她阿兄。

难不成她阿兄还想继续留在军营不成？

女青便问李氏：“阿兄有何安排？他还要再回军营吗？”

李氏点头：“是的，他有这个想法。”

“为何？”女青蹙眉，“阿兄哪里是上战场的料？”

“他不去战场。你可还记得你阿兄最想做的是什么？”

“记得，阿兄想要从医。可是阿兄自幼身体弱，好不容易养好身体也早已过了当学徒的年龄，这才耽搁了。如今难道是在军营中寻到了路子？”

“是的，因为你的缘故，他可以去军医手下学习医术，说来惭愧，你阿兄这次是沾了你的光，因为你是平王殿下唯一的妾室，所以他才有这个机会。

但是青青，你阿兄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他自己，这是我们全家商议的结果。我们太弱小了，什么也不是。你阿父年龄大了，也闯不出什么名堂来了。

你阿兄还想博一博，若将来学有所成，或是在军营中多结交些人脉，也许将来还能帮上你，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们终究还是不放心。”

“也好，”女青听罢点头，“若能学成，于阿兄也是好事一桩。我去与阿兄说说话，再把白芝叫过来试试新衣。”

“好。”

女青很快找到了杜槐实，兄妹两人交谈了一番。

杜槐实后道：“青青，你相信阿兄，阿兄定会护住家人，往后你在这府上，唯一要顾及的便是你自己，你切莫要因为我们而委屈了自己。总有一天，阿兄亦能凭借一己之力护住青青。”

女青点头：“我相信阿兄，从小到大，阿兄是一直都护着我的人。”

女青与家人有着说不完的话，一起用了午膳后，又一直聊到黄昏时分。

因此当赫连觉去到青园的时候，发现她并不在。

他站在廊下看着越发昏黄的天际，面上神色晦暗不明。

他问身边人：“夫人这是在清心苑呆了一整天？”

“回殿下，自从杜家人来了之后夫人便一直呆在那里。”

“哦？看来是有说不完的话，那他们有说什么不该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