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灯笼在她手心里跳舞，他捉起来扣在一个半透明的贝壳盖里，放在窗台的石盆旁。

石盆覆着厚厚的土，拨弄了几下，里面没有植物，他坐在她身后，温暖的气息喷到她的脖子里，“这是我养的仙草。”

“草呢？”她用手指掰开一点泥。

“调皮，出去玩了。”

“草还会出去玩？”她瞪大了眼睛，“那它还会回来吗？”

“我逮她回来。”

她抿嘴笑了，伸手就要摘他的面具，他握住她的手，她狡黠地笑一笑，挣开他的手再次抓住他的面具，他捉住她的手，“耍我，你不害怕？”

“天下最可怕的是万兽王，你又不是万兽王，我才不怕你。”她抠住面具的边缘，他依旧握着她的手，“摘我面具的人，必须嫁我，你想明白了。”

她撅起了嘴，“讨厌，这样就嫁你，你求我看，我还不看了。”

“不嫁就不嫁！”他也恼恼地放开她的手，别过脸，两手趴在窗沿看着树屋外飞来飞去的银灯笼。

他唱起了歌，黑夜中，他的歌声特别美妙：

曾经走过全世界

从漫漫金沙漠到茫茫黑森林

……

她凑过来挨着他趴在窗户上，“这首歌真好听，好听得想死去。”

他摸摸她的头发，“既然好听，就活下来，一直听一直听，怎会想到要死去？”

“反正我就是听得想死去。桑巴乔尔是什么地方？”她侧着脸，看着他，他的眸子特别的晶亮，她趁着酒意大胆地说，“你的眼睛真好看，我想，你肯定长得很好看。”

“桑巴乔尔是一个非常迷人的地方，在那里曾经发生了一场生死殊战，唱歌的男人就是在桑巴乔尔遇上了他一生挚爱的女人。”

真好，爱情。她还不懂爱的滋味，充满了无限的遐想，碰碰他的胳膊肘，“讲来听听。”

他将头靠在窗棂上，“我不敢提不敢想，太惨烈了。”

“后来，男人和他爱的女人在一起了吗？”

沉默。

她郁郁地说，“肯定没在一起。”

他一直凝视着她的眼睛，温柔地揪着她随风飘的头发，往事仅能追忆。

在历史的长河中，万兽人无数次地经历生死之战，但哪次也不及桑巴乔尔一役。

十万对峙五百万敌军，万兽人的数字没有多少富余，敌军有多无少。

大战前昔，他们已经得到确切消息，盟友已经彻底抛弃了万兽家族，所有十二岁以下的孩子，大带小全部躲进深山。

成年男子在前，成年女子在中间，十二岁以上的孩子兵排列最后，甚至还有十岁左右不肯离开父母的幼儿，沿着森林拉开了防线。

敌军占据了万兽人的草原，嘻嘻哈哈地讨论宰杀他们，把他们的后代当成牲畜一样饲养。

他们自知必死无疑，不过，拖延的时间越长，幼小的孩子们越有机会逃进深山，面具人不再看她，凝望着湛蓝的夜空。

她听得浑身起鸡皮，没了成年人的庇护，那些孩子也不一定能够活下来。

号角不因万兽人的惨烈而停止。攻城的号角比死神还可怕，万兽人举起了手中兵器。

遥远的敌军后山坡率先响起了嘶喊，万兽人面面相觑，他们想不到有哪一支援军。

敌军后方乱成一团，顿时，红衣铁骑像几十枝利刃割裂了敌军，只守不攻的万兽人瞬间跟着改变了打法。

顿时，三股力量胶合一起，整整七天七夜，五百万敌军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丢盔弃甲跑了。

万兽人拄着兵器勉强站立在防线上，与他们并肩共战的英雄竟然是一个带着羞涩笑容的少女。

少女背着刀剑，提着陌刀，浑身的衣衫割成了条子，露出腥红色的肉，披头散发，乱成一团鸡窝。

少女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告诉万兽人，“别说梓鶸人贪生怕死。总有不怕死的。”

梓鶸王答应万兽人的修好，收受万兽人的礼物，遇到敌人举兵侵犯，梓鶸王翻脸不认，不肯出兵。

梓家八公主召集十万志愿军远赴桑巴乔尔，此一役，仅剩下两万，鶸家旗帜巍立不倒，八公主一战成名，而万兽人不但保全了孩子，还剩了五万人，总算没有灭族。

白公主的心抖了一下，禁不住握住他的手，“你当时也在？”

他的语调微微不平，“是，我一直都在。”

她有些不满意，“你也一直看着女英雄？”

“所有的万兽人都看着女英雄，伤员很多，超出了我们可以承担的范围，梓鶸国派出军队迎接他们回国，而她回去后从此被监禁。”

“你们呢，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你们的救命恩人被监禁？”她最恨不感恩的人，急得挥舞着手爪，恨不得爪到他的脸上去。

他将她的手握成拳捏在手中，痛心地说，“我们当然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可是，我们五万人打不过梓鶸国。”

好窝心的故事。

“所以，万兽人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唱桑巴乔尔之歌，希望传到她的耳朵，让她知道我们对她的敬仰。”

结局太差强人意，错却不在他，她也不能再责备他，赶紧换了一个话题，“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很干脆地回答，“子车干！”

“子家臭小子，你还没娶亲？你多大了？”她枕在手臂里看着他深褐色的眼睛。

“不知道，没有万兽人在意自己的年龄，我要娶一个真心爱我的女人。”他的深褐色的眼睛像曜石般闪亮。

她偏着脑袋问他，“你一直没有遇到爱你的女人？”

“没有。”

她同情地看着他，“如果遇不上，就不娶了？”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万兽人的生命无止限，我有足够的时间等待。我相信，我能遇上我爱的，同时又爱我的女人。”

听万兽人谈爱情，还是头一回，以前老是听说只要是母的，万兽人都喜欢，“你还真是莫名其妙，你爱就行了，还一定要人家爱你。”

“当然，她不爱我，她就不快乐，她不快乐，我也就不快乐。”没想到，子车干还有这等超乎想象的念头，他又问，“你呢，你想嫁谁？”

她摇摇头，无忧无虑地生活在白国，有家人的庇护，她才不想嫁去一个陌生家庭，有一堆子陌生的亲戚，还有一个陌生的丈夫。

“你不想嫁人？”他疑惑地问，“难道，你母后从来没有向你提点你的终身大事？”

终身大事？

她的终身大事就是护理白国峭壁上的药草，“没有，我母后眼睛长到头顶上了，怎么会轻易把我嫁出去，倒是你，你父母一定会给你娶一门媳妇儿，天天唠叨你，打你，骂你。”

她抿嘴笑着，他趴在窗沿上，仿佛有点心事。“白家的臭丫头，等你嫁人的时候，我就娶亲。”

“我嫁人的时候才不告诉你。”

“我就不送你回家，让你母后找到你，打死你。”

她在嘴上居然输给了他，使劲揪住他的耳朵，“让你坏，让你坏。”他抱着头四处躲藏。

她习惯了欺负哥哥们，不让她揪，她偏偏就要揪到为止。

两人你一挡我一追在树屋里动起手来，最后，她骑坐在他身上揪着他的耳朵让他求饶，他摸着她的手说，“平生从不求饶，你要是喜欢，尽管撕去。”

深褐色的眼珠子含着满满的爱意，与哥哥们的眼神全然不同，她心中一颤，从他身上滑下来，愤愤地骂道，“谁稀罕你的猪头大耳朵，不好看又不能吃。”

他坐起来，口里喷出的气息进了她有脖颈，“你稀罕我什么东西，我送你。”

“有，你的头！”她斜睨着他乐了，“你舍得吗？”

他双手抱胸偏着脑袋看着她，“多少人渴求我的头，你小丫头片子要我的头做什么？糟了，天快亮了，我得赶紧送你回去，否则你母后一定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