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肖涵手里拿着饼干盒子舍不得放下，徐书婷牵着他，肖俊则拎着两个塑料袋走在最后面。

看着走在前面的两个人，肖俊此时脑海中不由回想起腊月二十九的晚上，肖母说的那番话。

他到底该不该开这个口？

回到家，徐书婷把东西收拾好便进了厨房，或许是因为春节的缘故，她的心情也明朗了很多，居然还将手机放在一旁播放些喜欢的歌曲作为背景音乐。

肖俊则在客厅，陪着肖涵。肖涵一开始还舍不得把饼干盒子放开，一直要抱在怀里，被肖俊好说歹说放在了他眼睛能够看到的地方。

然后，他又拿出逻辑狗，由易到难，陪肖涵做思维训练；肖涵虽然思维逻辑不行，但却惯会看人脸色——遇到比较难的，他拿不准的，便会盯着肖俊的脸看，一旦看到肖俊皱眉了，他便把圆形按钮换个地方，直到看到肖俊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他的小心思被肖俊看在眼里，肖俊也不说破；但有时肖涵明显不动脑子纯靠猜的行为也让肖俊颇为恼火。但一旦他点破肖涵，肖涵遇到难题便会变得极为不自信，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下手，便是本来做对了，但因为没有得到肖俊的及时反馈，反而又会改错。

到得后来，肖俊慢慢调整策略，在他做题目的过程中不发一言，但一旦做完了便及时反馈——做错了及时纠正，做对了也要及时肯定并给予一定的赞赏。肖涵一听表扬，立马来了精神，有时还会大声重复道：“哇，宝宝好棒啊。”

就这么持续了一会儿，徐书婷把饭菜端上了桌；他们暂且将不幸放在一旁，享受着春节的喜庆，便是对于肖涵到处滴滴洒洒的毛病，肖俊和徐书婷也保持了极大的宽容。

饭后收拾完，一家人坐在沙发上，一起看着电视里的各色春节档节目——肖涵虽然看不懂，但看着画面中五彩斑斓不断切换，也是颇为兴奋。

肖俊坐在肖涵的一侧，他微微扭头看向肖涵另一侧的徐书婷，正好见到她眼角的一丝皱纹，没由得心里忽然感到一阵难过。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着电视，其实内心已经翻江倒海——虽然尚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肖涵的自闭症源自于父系一脉，但肖母几个兄妹的病史却不得不让他产生这种怀疑。他和徐书婷虽然是相亲结识，但这七年下来，两人感情甚笃；即便偶尔肖母因为代沟对徐书婷有些看法，但一家人总归是和和睦睦、平安幸福的。

肖涵的病，已经成为大家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因为他，徐书婷已经放弃了工作；因为他，回家过个年都要偷偷摸摸；因为他，这个家已经坠入深渊；因为他，他们不知未来还将面临什么……

他真的要将所有人都拖下去么？

徐书婷本质上还是挺传统的中国女性，虽然也在工作，但整体的重心还是在家庭上——她找工作的时候最看重的便是离家近不近，工资待遇反而都是其次；而且肖母不在的时候，家里的大多数家务也都是她在操持。

她已经为家庭付出了这么多，她需要为肖涵耽误她的一生吗？她还这么年轻，她为什么不能追求更美好的未来？

但是人都会自私的想法，肖俊也知道，若是徐书婷离开，这家庭的重担将压到他一个人的身上——首先对于肖涵的照顾，即便肖父肖母两人一起，也不如徐书婷一个人对肖涵的成长有帮助；其次，考虑到父母年事已高，未来他们自顾尚且不暇，又有何精力帮他照看肖涵；待到肖父肖母也需要照顾的时候，他一个人便需要照顾三个人，实在是力不从心。

而徐书婷若能留下，虽然压力依然存在，但对他个人而言，却是莫大的解放。

他内心挣扎着，一会儿看向电视，一会儿看看她。

徐书婷察觉到一丝异样，佯怒道：“干什么呢？”

“我又没看你，我看看肖涵。”肖俊狡辩道。

徐书婷朝他翻了个白眼，继续看电视去了。

又纠结了一番，肖俊终于暗暗下定决心，道：“书婷。”

徐书婷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着电视，头都没转，道：“干嘛？”

“我们离婚吧。”

这五个字说出口，肖俊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分不清这是解脱，是释然还是不舍。

徐书婷听到这话，仿佛被魔法定住了。她手中的一把瓜子洒落下来，过了片刻，她才回过神，扭头问道：“你说什么？”

徐书婷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肖俊，肖俊也看着那双眼睛——那眼眶中隐隐有泪光在闪烁。

肖俊一时不敢直视，看着地面说道：“我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宝宝的问题大概率在我这边，他这样子，以后一辈子都离不开人，我不想拖累你。”

“你才三十岁，未来的路还很长。你可以重新找一个人结婚，可以再生一个健康的宝宝；若他长大后，有能力，又愿意，他还可以帮着照顾一下肖涵。”

这些话仿佛不只是说给徐书婷听的，也是给自己听的；在慢慢述说的过程中，他联想到未来的人生中，他永远无法像其他父母一样，体会到小孩慢慢长大、升学、找工作、结婚、生子的种种烦心事——在以后的漫漫岁月中，别人眼中的烦恼，对他而言却是遥不可及的幸福。

说着说着，他的眼中不由流下两行热泪。

此时的徐书婷，早已忍不住泪流满面。她顾不上擦拭脸上的泪水，问道：“我不在，宝宝怎么办？你有时间带他上课吗？”

“到时我让我爸回来。他本来年纪也大了，一年到头在外面工地上我也不放心。他回来和妈一起带，应该能行。”

“另外，宝宝以后不管是上普通学校还是上特殊教育学校，都要户口，房子就给我吧。房子净值200万，家里存款还有30万，你拿115万，30万先给你，剩下的就当我欠你的，每个月发了工资还你。”

肖俊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直听得徐书婷又惊又怒，道：“你都想好了？这事你想多久了？”徐书婷没想到，肖俊把这一切都已经安排得明明白白的；便连家里的财产如何分配都已经想好了，让她怎能不气？

肖俊被她这么一问，微微一怔，回道：“也没几天，就这一两天吧。”

看着他两颊的泪痕，听着他说着这些既有情又无情的话，徐书婷心中一团乱麻，怔怔坐在那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肖涵刚刚查出自闭症时，肖俊和徐书婷就已达成一致意见——既然是笔糊涂账，便谁也不要怨谁，踏踏实实把肖涵抚养长大吧；因此这许久以来，她也是认命了，即便要她放弃工作，专心照顾肖涵，考虑到家庭现状，她也无话可说。

但自从肖俊的大姨查出来肺癌之后，她便隐隐也觉得是肖俊那边的基因有问题，有时也会忍不住想，若是离开这个家，是否会拥有更美好的人生；但一则因为并无实证，二则因为她本身也舍不得肖涵，因此并未深想，更从未想过真的离开这个家。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肖俊竟然会主动提出这个想法——这让她既感到意外，又感到一阵憋屈，但是仔细想想，却又感到一阵迷茫。

既然肖俊主动提及，那若是将离婚作为一个选项来认真考虑，那她该如何抉择？

作为一个传统女性，她认可肖俊对家庭的贡献，也愿意作为一个“贤内助”来倾心辅助他；但同时作为新时代的女性，她又不愿意完全放弃自我，但凡有一丝可能，她依然想要拥有自己的事业。

但同时，自从肖涵出生以来，她从未有过一天离开他；肖涵有再多的毛病，依然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割舍不下的宝贝；她无法想象，若是自己连续几天见不到肖涵，将会如何揪心和牵挂，更何况是从此几乎完全离开他。

感性地说，她舍不得肖俊，尤其舍不得肖涵，她无法想象离开他们，她一个人该如何生活；可是理智却又告诉她，这是一个摆脱这一切噩梦的机会，离开这里，将会有一个全新的生活——她可以继续工作，也可以重新组建一个家庭，生一个健康的宝宝，享受着在这里永远也无法享受到的天伦之乐；等她老了，还有一个孩子陪在身边，送自己走完最后一程。

一时之间，天人交战，感性和理智在她脑中交织纵横，让她陷入了深深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