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将厨房收拾干净，一家人便转移到了客厅。

农村的房子无论是开间还是层高，各方面尺寸肯定都比城里的商品房大上许多，因此肖俊老家的客厅显得格外空旷；而且由于客厅有敞开式的楼梯通往二楼，因此整体空间感更强，但同时冬天会显得更冷。

一家人穿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肖母习惯性地一边泡脚一边看着电视；肖俊和徐书婷陪在她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肖父低头弯腰，强行想和肖涵一起玩，肖涵偏偏不理他，只顾一个劲地在客厅里跑来跑去。

肖俊扭头看了看，觉得家里反正空旷，再怎么跑，既不会打扰到其他人家，也不会磕着碰着，便也不去管了；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妈，现在大姨怎么样了？”

提到这茬，肖母叹了口气，道：“我和你爸回来就去看过她了。她手术算是比较成功吧，已经出院了；据说是切了一半的肺，现在一点油烟、香烟都不能碰了。”

“啊？大姨父烟瘾这么重怎么办？她不能烧饭了，家里谁烧饭啊？”

“抽烟这事嘛，反正也跟你大姨父交代过了，以后把烟戒了。医生说是不只是不能在家抽的问题，就算是在外抽了，衣服上附带的烟味也会对她造成影响。”

“做饭其实倒不是最重要的。他们现在都跟胜华一起住，她不能做，你嫂子还是能做的嘛。”

肖俊的嫂子，也就是吉胜华的妻子，上班的地方离家倒不远，平时工作也不忙，还是能照顾到家里——这点在家里老人出现意外的时候显得尤为重要。

他们这边正聊着天，忽地听到肖涵大哭起来。肖俊扭头看去，正巧看见肖涵从地上爬起来，一只手摸着额头，一只手抹着眼泪。

肖父正蹲在他面前，哄道：“宝宝乖，宝宝棒，宝宝勇敢哦。来让爷爷看看，摔得严不严重啊？”

谁知他越是如此，肖涵哭得越是带劲，偏偏不让肖父去碰他的额头，任他怎么说也不管用。

肖母在一旁急道：“你怎么看孩子的？家里这么大地方都能磕着了？”

肖涵一个劲地哭个不停，肖父本来就心急，听肖母数落，不悦道：“我哪里知道啊？他一个劲地跑来跑去，我抓着他跟他做游戏，谁知道就摔了呢？”

“他在家本来就这毛病，就喜欢跑来跑去的。他不愿意跟你做游戏，你就让他跑呗，正好跑累了过会儿早点睡觉去。”

肖母这话说出来，别说肖父不乐意，便是肖俊和徐书婷听在耳中也是微微不悦——本来肖涵就有这毛病，大人再不去强行干预，那要严重到什么样子？若是肖涵不乐意的就不去做，那连机构都不用去了。

肖俊虽然不悦，却也不愿火上浇油，打断他们道：“好了好了，大过年的，都少说两句。”

他走过去，见肖涵还在哭着，便蹲下身柔声问道：“咦，宝宝怎么哭了呀？”

肖涵眼中带泪道：“我摔倒了。”

“撞到哪儿啦？”

“头……”

“是不是自己摔倒的啊？”

“自己摔倒的。”

“自己摔倒的哭什么呀，又没人欺负你。是不是勇敢的宝宝呀？”

“是勇敢的宝宝。”

“嗯，乖，勇敢的宝宝不哭了哦。”

“嗯，勇敢的宝宝不能再哭了。”

“好了，去玩吧。”肖俊把他抱在怀里轻轻拍了拍背，又擦干他眼角的泪。

肖涵一听，瞬间又神气起来，风风火火地连蹦带跳地从屋前到屋后跑个不停了。

肖父看了，奇怪道：“这样就哄好不哭啦？”

“宝宝欠缺的是认知和逻辑思维，其他能力也不差。他一遇到不能解决的事就会急，一急就会又哭又闹。这时候需要有人帮他把事情理顺了，那他就会好理解一点了。而且，我天天陪着他，跟他亲近嘛，你平时也不在家，他跟你，肯定没有跟我亲啊。”

这倒是实话，肖父平时一年到头在外务工，除了春节，几乎都没时间回来；因此大家聚少离多，肖涵跟他的感情自然也就淡了许多。

又过了会儿，眼看着时间不早了，肖俊和徐书婷一起，把肖涵拉到了卫生间好好洗了个澡，然后便由肖俊把他抱上了楼，由徐书婷哄他睡觉去了。

回到楼下，肖父和肖母正坐在一起长吁短叹。肖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道：“大过年的，干嘛啊？”

此时肖母已经把脚擦干，换做肖父去泡脚了。肖母在她身旁的沙发上拍了拍，道：“来，坐下。”

肖俊过去乖乖坐下。

肖母道：“虽然是大过年的说这个好像不太合适，但是我们一家子难得凑齐，我们也就不挑时候了。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觉得——”话到嘴边，肖母一时又有些迟疑。

肖俊听她语气不太对，心中顿觉有点不妙；此时肖母又接了下去：“现在家里的情况，你也了解了。你舅舅、大姨、小姨，都得过癌症，虽然我这次体检没啥毛病，但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查出点问题。目前来看，我们家的基因确实可能有些问题。”

肖俊已经隐隐猜到她要说什么了。

“我之前跟你提过一次，让你跟书婷离婚，也是不想互相拖累，之前说是医学手段无法证明是谁的问题，那我们也就不纠结这个问题，大家一起把宝宝养养大，给他创造一个好的成长环境也行。但眼下既然我们家这边存在这么多问题，她们家又从未有过类似病史，那我跟你爸商量了一下，你要不找机会跟她提一下。”

“提什么？”

“宝宝这样谁也不想，既然已经这样了，那算是我们拖累她了。她还这么年轻，完全可以重新成立一个家庭，生一个健康的宝宝。如果她也有类似的想法，你们就离婚吧，宝宝由我们家来带。”

肖母说完，低头看着脚面，谁也看不到她眼中泛起的泪花；肖父眼神呆滞地看着电视，也不知看进去了没有；肖俊则是默默无言，忍不住叹了口气。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更何况是作为父母来说，亲口承认自己家可能存在的问题，并要求儿子离婚，更加异常艰难。

这个问题，肖俊也曾想过，但他不知道要不要开口，怎么开口。他相信，徐书婷内心深处是爱肖涵的，是舍不得肖涵的，但是面对未来漫长的崭新的人生，他几乎不用怀疑她会如何选择；只是，想要她主动提出离婚，主动放弃宝宝，他觉得她的内心一定比他现在更加纠结和煎熬。

从自私的角度来讲，他当然不希望家里少个能够照顾肖涵的人，并且他也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任何其他人会比她更能照顾好肖涵；同样，他也不希望因为肖涵，未来可能会影响到他的事业，所以他迟迟不愿主动开口。

他与徐书婷因相亲而结识，后来慢慢恋爱和结婚，历时八年。这八年来，他们一直和和睦睦，少了年轻情侣的激情和浪漫，却偶尔也会有一些仪式感回味当初的爱情甜蜜。

更重要的是，即便撇开肖涵的病不说，肖俊也早已习惯了徐书婷的存在，他无法想象哪一天她不在了，这个家将成为什么样子，他又将成为什么样子。

他生怕他一旦开口，这个家就散了。

见他久久没有动静，肖母又道：“你们如果离婚了，你爸也就不出去打工了，一起在家带宝宝。他每天负责接送宝宝去机构干预，我在家做家务。你安心上班，我们分好工，家里也不会乱。”

肖俊内心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想，不耐道：“好了好了，我找机会说。”说着往沙发上一靠，也不看电视，直接掏出手机玩游戏去了。

他以前不喜欢玩游戏的一个人，自从肖涵生病以来，便经常摸着个手机玩两把——只有在玩游戏的时候，他才能放空自我，脱离现实，什么都不要想，也才能获得片刻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