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荷做工作，走的根本不是传统路线，不会上来直接搞说教，她就跟你和平常一样吃饭啊、聊天，然后通过润物细无声的方式，让你明白，为什么要现在就认命觉得自己不行，然后去搞一些不必要的手段呢？她甚至还站在你这边，去痛诉自己丈夫的不对。

话都说到这份上，就算是四两拨千斤，你听得懂最好，听不懂也就算了。

反正路都是自己选的，到最后是什么结果，自己能承担就行。

与此同时，蒲绣绣反倒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手绣速度无法和机绣比，已经是客观事实，不论蒲绣绣怎么挣扎，都没办法在短期之内解决，或者说也根本没办法解决，人工的优势和劣势都在这里，而机绣量产化最大的优势在于成本低，能将商品价格控制在普通人消费得起的区间内，这才是更好的将刺绣融入大家生活的方式。

道理是很好懂，但接受起来，或者说消化它，却不是那么容易。

梁秋荷请季里吃完这顿火锅之后，季里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居然直接和蒲颂断绝师徒关系了。

这在整个湘绣圈子里，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大事，主要是前无古人，而且就算有人后来和师父关系不那么亲密了，也不会像季里这样，闹得动静这么大。

梁秋荷收到消息当天晚上就亲自开车到了蒋淳珖家，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季里不是个傻孩子，我那天的话，他肯定是听懂了的，为什么还会这么做？我现在打他电话都打不通了。”

“我打他的电话也发现被他拉黑了，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蒲绣绣也很无奈，“看来他是下定了决心这么做，不打算回头。”

季里脱离师门这件事，最受刺激的，是苏嘉至。

“你疯了吗？”苏嘉至气氛地把手机扔到季里身上，弹到了沙发上，“这时候突然这么有骨气了？知道这时候脱离师门，没了蒲颂，你还是个什么东西吗？“

季里淡定地看着他：“你不是想要热度吗？机绣的速度这么快，赶超他不是迟早的事？我现在脱离师门还能给你个机会制造噱头，照你之前的说法，这不就是天然的宣传曝光方式？”

苏嘉至本来气得叉腰背对着他，听他这么说，才慢慢转过身来：“你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季里平静地反问，“不都是你说的吗？我都按你说的在做，你怎么还不高兴？那你想让我怎么做，你说。”

苏嘉至是人精，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季里现在就是在故意跟他作对？

“你这就没意思了啊，”苏嘉至冷笑了一声，“现在给我摆什么脸色？我逼着你签合同了？什么我没跟你提前说清楚？不都是你自己乐意的？现在后悔了？不想连累你师父了？你也不想想，如果不是我，你现在还算个什么东西？”

“我算个什么东西，至少也还是湘绣市级的非遗传人，没有灵感也不至于一无是处，”季里这时候才明白，情绪稳定是谈判中多么重要的技能之一，“可没有我，你又是什么东西呢？”

苏嘉至是个聪明人，跟他玩心眼，演技比不过人家，再说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也没必要再装了。

“你会后悔的。”

苏嘉至甩下这句话，就准备走。

但季里却叫住了他：“我这么做，不是为了跟你鱼死网破，只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什么意思？”

“你去找过蒲绣绣？”

这次苏嘉至是真的对他有些刮目相看了，这个季里比他看上去的要聪明不少。

“她和蒲颂是一种人，嘴上说什么，和行动上真正做什么，不能当一回事，”季里非常了解他们，“所以这次他们肯定留有后手，我怀疑你合作的那家公司，本来就是蒋淳珖请君入瓮的一个局。”

高端局。

没想到执子双方竟然是蒋淳珖和季里。

苏嘉至最是识时务，他很快冷静下来，重新回到季里对面坐下来：“你确定吗？”

“十有八九，”季里品了一口茶，“我现在跟蒲颂闹这么大，是在投诚，尤其是在蒲颂老婆来找过我之后，他们都是看着我长大的，一定会不忍心，也肯定会相信我后悔了，所以打算跟你鱼死网破，得想办法提前把蒲颂给摘出去。”

苏嘉至继续听他说：“你这次不管想干什么，他们都肯定准备好了后招，所以我也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问出来这句话的时候，苏嘉至已经明显身体前倾，而季里则靠进了沙发背里，两个人对于主导权的把控，已经在悄悄发生变化。

“脱离师门这件事，该往什么方向去引导舆论，你心里有数，”季里说，“既然如此，我们不如直接公布参与机绣生产，我是非遗传人，用这个身份去和机绣和解，而不是始终搞对立，然后拿手绣和机绣的价格差去当噱头，普通老百姓能有几个愿意花费那么高昂的价格去为艺术价值买单？我们就是要让大家都觉得，机绣同样很漂亮，还能帮他们降低购买价格，你说这一拨，他们站谁？”

“我明白了。”

苏嘉至接受起来非常快：“机绣生产就是快，他们不是也打算搞一个服装品牌吗？加上他们最近频繁和那个up主见面，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接下来想干什么，但我就不信，他们还真能比我们机绣速度快，抢占市场才是最重要的。”

“抽个时间去注册一个公司，你当法人，这我不跟你争，给我股份就行，”季里慢慢眯起了眼睛，“与其为他人做嫁衣，不如自己单干，我来负责联络生产厂家，想办法尽量压低成本，至于营销方面的事……”

“交给我，”苏嘉至很快接口道，“我来办，你放心。”

如果他们新成立的公司，法人是季里的话，这个品牌他做起来之后，随时都可以把苏嘉至一脚踢开，所以他非常有诚意地把法人的位置让出来，苏嘉至懂得怎么去经营，而他，是事实意义上的掌舵人。

一艘船可以没有船长，可不能没有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