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陈年
作者:伽晚 | 分类:现言 | 字数:49.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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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放开
“后来呢?”
“后来,几天之后,耕地机来了,灌溉的水也来了。水放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就去请人了。其实地里没有浇灌的差不多,水进去的并不是太充分,因为我没有经验。我假装心里没有愧疚没有障碍和负担,骑车去了我五姨家请她来帮忙。又硬着头皮去喊我爷爷奶奶,然后我和阿月也跟着搭手忙,到底是凑乎着栽了一天。”
“到最后天已经上黑时,还剩下一小半没栽完。我五姨说第二天她家里有事不能来了,我也说不出任何话来。本来一到关键时候,我嘴就挺笨的,人家辛苦一天了,我还没弄什么像样的吃的招待她。幸亏我五姨做人做事一直比较敞亮,知道我们是小孩子,也不计较。呵。”
“那剩下的呢?不是还需要栽完?”
“对啊,到了第二天,我不想喊任何人了,我就自己和阿月弄完的。阿月帮我送秧苗,我按照以往跟着大人干活的那样,自己摸索着插完了秧苗,插了一天。我怕水里有蚂蟥,一边干活,一边崩溃,一边忍着。”
“但还是栽的不好。邻居们跟我说,行之间宽了,苗之间稀了,但我在里面也看不出来。一直怕自己栽密了,不透风,像我妈说的那样,容易倒苗。结果,反而弄得稀疏了。到底还是心中没数,手上没活。只顾埋头苦干,没有抬头看看。等到抽身除了稻田地,站远一点了,能看清楚全貌的时候,也晚了。”
“我在家的时候能干农活,但前面那么多年,主要是出些力气。很多细节的东西,我其实也没注意过,并不太懂,也抓不到精髓。”
“也真是难为你了。”江珩曜想揉揉顾陈年的头,他看看顾陈年的脸色,抬起的手又放下了。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我妈因为一些事情回家了一趟。她看到了稻田地后,也是叹了叹,然后说,今年就这样吧。我又很是愧疚了一段时间,想着如果收成不好,全赖我没用。爸妈交代我的事,到底是没办法好。可能是因为我能力欠缺,潜意识中,又一直抵触和抗拒吧。于是,记忆深刻。但为了自己好过,又假装都忘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时的我,很抗拒以一个孩子的身份和角色,去和几十岁的成年人打交道。”
“我爸从印城打电话,安排我去找我舅帮忙,让我舅带我去找住在他附近的某个学校的老师,去确认一下,以阿彦的成绩和分数能不能分到实验班。我不想去,我跟我爸说,阿彦的分数那么高,进实验班绝对没问题的。我爸说必须跑一趟,又费不了什么事,落实一下更稳妥,心里也更踏实。他的想法没错,可我们和人家非亲非故,甚至完全不认识,空着手去找人家很奇怪的。”
“我爸说我舅认识,是他家附近的,他们是熟人,没关系的。让我找我舅说一下,让他带我去,务必一定要去一趟。我很无奈,心里烦躁,但还是去了。其实我去找我舅的时候,能看得出来,我舅其实是不太想去的,但最后他还是带我去了。”
“那个老师当时正在外面的一处空地上与别人下象棋,周围有很多人围观着。我舅告诉我该怎么称呼,让我自己说。众目睽睽之下,我硬着头皮喊了人,说了情况。人家看着棋盘头都没抬,只爱答不理地说,不要多打听,学校自会有安排的。”
“那一刻,我羞臊的满脸通红,滚烫发热,都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立刻钻进去,当即消失才好。我舅舅还和人家保持同一个立场,对我说,你看,我就说吧,怎么安排,人家学校都是有计划的,问也没用。”
……
“我爸后来还安排过,让我去找……”
……
“很多事情,我有些没办成,有些没办的很好,我心里有着浓重的挫败感。阿曜,我一度怀疑,自己什么也干不好。”
“没事的,年年,不是你做不好,成年人的世界,不是孩子能想象的。我们长大后,很多事情,都会懂的,都能做很好的。”
江珩曜柔声安慰顾陈年。
顾陈年看着江珩曜,莞尔一笑。
“阿曜,我们家的狼牙,是我请我舅舅帮忙找人来处理掉的。”
“你记得的吧,狼牙在一个月里,月头和月尾,咬了我两回。两只手当时,都严重撕伤了,没咬掉或者咬断,算是万幸。我其实是后怕的,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很爱狼牙。我觉得它只是因为长期被关在家里,关坏了。它可能是太闷了,憋坏了。还有就是,可能我那会头发剪得太短,又不经常回家,所以,它认不出我了。”
“狼牙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从我外公外婆那儿抱回来的。它的妈妈,就是我外公外婆养了很多年的德牧大黄。它们母子长得都很帅,非常英俊。狼牙抱到我家后,我太喜欢它了,毛茸茸的,那么可爱。每天睡觉都把它抱到床上,塞进被窝里,带它一起睡。后来它大了,赶都赶不下去,可腻乎人了。有时候,好不容易在睡前把它赶下去了,睡醒后却会发现脚头软软的暖暖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狼牙又自己跑上来在床那头趴着睡了。”
“狼牙陪伴了我们姐弟几个好几年,跟着我们玩扔飞盘,打羽毛球,跟着我们赛跑,上蹿下跳,跑前跑后,不亦乐乎……”
“后来它长大了,站起来时比我还高。我们也长大了,升高中的升高中,读初中的读初中,我爸妈也陆续离开清溪,去了印城。家里常年空落落的,唯有狼牙自己寂寞地待着。不敢放它出去乱跑,偷狗的人太多,也怕它出去闯祸。毕竟,它长很大只了。”
“我到现在,依然觉得狼牙是被关太久,关出来的毛病。我极度不舍,但因为考虑到阿月几个人的安全,又只好在第二次被咬了以后,痛下决心,把它送走。我跟我舅请求,务必帮忙找爱好养狗的人家,千万不要找杀狗卖肉的。我舅似乎并没有怎么把我的请求放在心上,后来带了人来,把狼牙锁了脖子带走了。”
“那一刻,我难过又无奈。在狼牙的去留和阿月他们的安全之间,我选择了阿月他们。我明知道,我舅连我外公外婆养了近十年快要死掉的大黄,都想在它死前物尽其用,最后再卖几个钱,发挥一下它的最后价值,又怎么会那么巧又那么好真的帮我找到爱狗的人家继续养着狼牙,调教它看家护院呢。狼牙的结局,我心里,其实是清楚的。我觉得,我是真的很残忍,很愚蠢,也很虚伪。”
顾陈年哽咽了,眼里有泪光,她把视线转向背对江珩曜的那边。
“年年……”
“狼牙被带走时,阿月眼圈红了,眼泪出来了,她进了房间里去,带着哭泣的小阿沫,阿彦眼眶也带了红意,他转身出了门。我狠着心,装作没有听见狼牙的叫唤,我不看它被人带走的背影。我假装想不到,我催眠自己,我舅找的人,就是我希望的爱狗的人。这么多年来我都骗自己,狼牙还活着,它活得好好的,只是不在我的身边。”
“我对不起狼牙,我一直不敢想起它,我深深地愧疚和自责。我不知道,当初我思前想后做出的判断,到底是对是错。我自己都不成熟,半大的人,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懂什么呢?虽然我打了电话到印城给我爸妈,问了他们的意见,但因为我是当时家里年龄最大的,又最了解情况,所以,算是我推动了事情的发展。我觉得自己很残忍。阿曜,你看,这些你都不了解的。”
顾陈年一直背对着江珩曜,说完这些话后,她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泪水。然后,才重新转过身来,再次面对江珩曜。
“阿曜,你看,你不了解我的。”
“我的心里,藏了很多事情,但我会选择性遗忘。我的大脑里,有很多尴尬难堪的过往,我催眠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的身体里,有伤心、委屈和窘迫,还有不满、愤怒和埋怨,但我跟自己说,无所谓,不该在乎的,不重要。我的记忆里有很多想彻底忘掉,恨不得不曾认识过的人,我假装都不存在。”
“时间长了,自我催眠久了,似乎,所有的过往,真的消失了。”
“阿曜,你看,这才是真实的我。我有两个我,一个别人眼中的“我”,一个只有我自己认识的我。”
“你们喜欢和认可的,是你们看到的我。”
“我自己真正喜欢的,一直想要释放出来的,是另一个真实的我。想要冷漠,任性,冲动,虚荣,不管不顾,自我,自私,只管自己,谁也不搭理的我。”
“阿曜,这才是我。”
“阿曜,你放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