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陈年和封逸两个人沿着道路边的林荫处，慢慢往学校方向走回去。

起初，谁也没有说话。两个人之间比较安静，并行中，气氛甚至都有点不太自然的微妙。然后，封逸先开了口。

“书墨，是我同母异父的弟弟。”

啊？顾陈年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想了想，这才意识到，封逸是在回答她之前的问题。

居然是这样吗？这可真是让顾陈年完全没有想到。她有点诧异，侧头看了看身边的人一眼。封逸一脸平静，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显然，他只是在正常地陈述事实而已。

“噢，这样啊。”顾陈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了。

这情况有点复杂啊，而且，居然会这么巧的吗？自己做了快一年多的这份很不错的家教，陪伴的小朋友，居然是封逸同母异父的弟弟。

这都是什么神仙般巧合的事呀。就冲这，这顿饭也是必须要请的了。

“好巧啊。”封逸心中没有什么波动，反而是顾陈年有点尴尬。她虽然是笑着说的，笑容却又有些许的不自然。

“没什么的，你不用觉得别扭。”封逸似乎看出了顾陈年的讪讪。

“没有，没有，只是觉得真的好巧而已。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呢，之前一直都没见到你，我真没想到书墨居然是你弟弟。”顾陈年诚实地说。

“嗯，不仅这里有个弟弟。我爸爸那边还有一个，比书墨还要大几岁，也是个弟弟，好像叫~封海来着。呵……”封逸有点自嘲，语气不以为然。

顾陈年有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断封逸，或者干脆想个别的什么话题。这些事情，似乎都是封逸的个人隐私，她前面不该不过脑子就问他那个问题的。

“我爸妈，算是因为我离得婚吧。我出生后先天心脏不好，耗费了家里很多钱，但即使这样，也不知道能活多久。我奶奶让他们再生一个，我爸同意，但我妈不愿意。他们整天吵，吵得多了，家就散了，最终还是离了。”

一个人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平静地说出这些攸关自己生命和家庭离散的事情呢。顾陈年在这一刻，突然对封逸有了深深的同情。

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听能不能听封逸这些很私密的东西，但似乎打断或者切换也不合适。她没有说什么，选择继续安静地倾听。

“我爸妈离婚后，我跟了我妈。除了她，别人，也没谁要我的。呵……”封逸说着，脸上还浮现了淡淡的笑意。

“我爸很快就再婚生子了，过上了正常的家庭生活，没有病儿缠身，日子很滋润。我奶奶很满意，他自己也终于舒心了。我和我妈相依为命，我妈的薪水比较微薄，再加上我爸有一搭没一搭地给了点抚养费，还有我外公外婆私下零星的偷偷救济，算是勉强度日吧。”

“但老人家自己也很不容易，退休金不高，还有儿孙要补贴，媳妇也会吵闹。我爸后来再婚一年后，抚养费也断了。我妈要维持我的常备药和治疗，还要经营我们的生活，日子过得很不容易。”

“后来，我妈和秦伯伯在一起后，她的日子稍微轻松了一点。当然，他们在一起，从世俗意义上来说，并不……”

封逸没有说下去，但顾陈年已经明白了他想说的。

她看着封逸平静冷淡的脸庞，很想跟他说，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错。很想跟他说，没事的，都会好的。但是，她说不出口。

世道艰辛，人情百态，很多人不过都是在挣扎地活着。包括顾陈年自己的父母和家庭。她自己，还有她的妹妹弟弟们，谁又容易呢。

还有那些成千上万，和他们一样处在社会最底层，做着最脏最累最苦的活，赚着最少的钱，勉强维持着生活。老的老，少的少，往四面八方奔波的奔波，在老家留守的留守。谁又不是在艰难地活着呢？

有时候，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口头安慰和鸡汤，对于那些竭尽全力活着的人们来说，其实，毫无意义。

顾陈年沉默着。

“秦伯伯原本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们是书墨的哥哥姐姐。那家哥哥的年龄相差更大，姐姐也不小，好像比我还要再大上两岁。车祸后，秦伯伯瘫了。书墨，嗯，情况有些特殊，你知道的。所以，他们的关系也都很淡漠。我妈在那个家里，上面要照顾受伤的人，下面要看顾情况特殊的孩子，日子并不好过。”

“我无能为力，只是偶尔过来看看她们。别的，我也做不了什么。”

封逸又淡淡而自嘲地笑笑。

“这样就可以了，做自己力所能及的，就可以了。”顾陈年轻轻地说。

封逸看了一眼顾陈年，这是他第一次亲口跟一个人说到他的家事。即便是和韩允山那么熟，一起相处那么久了，他都没有说过这么多，说得这么坦白和详细过。

但他心里的那股冲动，迫使他就想抓住这个机会，把很多事情都说给顾陈年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似乎，顾陈年是他可以信赖的，也是他这么多年，唯一想开诚布公和盘托出的那一个。

“封逸，你的心里有气有怨有恨吗？或者说，你平时会觉得孤单寂寞吗？”顾陈年看着封逸，她设想了一下，如果把自己和封逸换个位置，换位思考的话，说不定她的心里会有不甘，会有埋怨和憎恨的。

“也谈不上吧。”封逸想了想，然后，他很认真地回答了顾陈年。

“怨谁呢？气谁呢？又恨谁呢？小的时候可能有些不理解，后来，就明白了。家里有个不知道将来会怎样的病孩，常年与药物相伴，经济上和精力都要很大牵扯，对于谁来说，都不容易的。趋利避害，人都想过正常稳定宽裕的生活，这是人性。”

“我爸性情比较沉默软弱，本来平时就没有准主意，我奶奶也经常搅和进来，所以，他和我妈离婚是早晚的事情。至于我妈，我觉得，她的命大概挺不好的。最不好的原始出处，便是生下了我。谁能想到呢，后来，生下了书墨，又是这样。”

封逸脸上又露出他那标志性的淡淡的笑，只是那笑意从未达眼底，透漏着淡淡的疏离。

“至于孤单寂寞？也没有吧，毕竟我是男的。而且，我习惯了。我和别人一样，有爸也有妈。只不过不同的是，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我只是自己一个人住着罢了。平日里，或者逢年过节的时候，偶尔我也会和他们都互动一下的。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而且，因为身体的缘故，我从小与其他人也都不太亲近，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亲近的同学。时间长了，也早就习惯安静了。”

虽然，如果能有一个人陪着，一起待着，比如你。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可能时间会更让人期待，心里可能也会更快乐。但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封逸看了几眼顾陈年。

所以，我不孤单，也不落寞。

我的生活，只是比别人更多了寂静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