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他这话问的突然，青槡有点反应不过来，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不自觉的挪开视线，笑了笑：“你在说什么啊？”

宁凤许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青槡眨眨眼，视线却仍旧未能在他脸上停留。

“我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宁凤许问道。

青槡再次卡壳，然后装傻：“什么怎么回事？不是跟你说了，从前淤血未散，后来陛下帮你治好了，还能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间问起这个？”

然后又不等宁凤许回答，自顾自的说道：“你不会是紧张了吧？我们马上就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要做的事情吗？对了，之前走的太着急，都忘记跟你说，让你回去跟家里人打个招呼，不然我们再回西凉一趟吧，都怪我父王，给我留的消息也不说清楚，若早知道他是去找我娘的，我那么着急做什么？”

她叭叭的说了一串，还伸头往外看了看：“我才多久没回来，这些人做事情怎么这么慢吞吞的，我都要饿死了！”

“你一说谎，话就很多。”宁凤许毫不留情的拆穿了她，“我们一起长大，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也知道你不告诉我，定然有你的理由，但是青槡，我不希望到这个时候，还一无所知。”

青槡愣了一下，终于朝着他看过去，视线也终于落到了他的脸上，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是，从鬼州城离开到现在，她一直都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她不想把陛下怎么为他治眼睛的事情告诉他，因为不过徒增负担，毫无意义。

可她也不敢去多看那双眼睛，她怕自己会多想，会想这双眼看上去与从前有何不同，去想我此时看着这双眼睛的话，我到底是在看谁？若是我不小心失神，对宁凤许来说，这算不算一种冒犯？

所以她总是借着各种借口，从不去看他那双眼睛。

此时这样看着，与从前并无分别，宁凤许还是宁凤许，她从这双眼睛里，也丝毫看不到陛下的影子，陛下的眼睛是冰冷的，即便爱意浓浓之时，也依旧宛如寒冰之中的一抹浅浅暖阳，让人好似站在雪山之巅上。可宁凤许不同，宁凤许的眼睛是炽热的，是隐忍的。

这双眼睛里，并没有陛下的影子。

有的是此时她的影子。

青槡眼皮轻颤了一下。

“陛下将自己封印在了鬼墟，临走之时，他将自己的一只眼睛给了你，另外一只眼睛，以及我的那颗心，炼成了兵器，散落在了沧渊云极。我大概能够猜得到，他这样做是为了混淆视听，拖延时间。我不知道我那颗心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但是只要那颗心一天不在我的身上，我就会安全很多，因为没有人会刻意在意我一个小小半妖。而沧渊云极神兵现世，势必会引起整个大陆动荡。”

这些都是青槡的猜测，也是她这些日子才想到的。

所以她此行，除了找到自己那颗心背后隐藏的秘密，还要去找回陛下的眼睛。

她不知道有一天，她跟陛下还能不能重逢，也不知道，自己这份懵懂的爱，有没有与他真正心意相通的那一天，但是至少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要做好自己，她不会让他觉得，他离开之后，她就过得不好，她要过得很好，变得很好，再等待与他重逢的那一天。

无论那一天是十年，百年，千年，还是几万年。

她都要好好的活着。

“我明白了。”宁凤许轻声道。

“我之前不告诉你，是不希望你徒增负担，这是陛下的决定，我也希望你的眼睛能够好起来。”青槡不知道该怎么跟宁凤许解释，“我其实也知道我瞒不住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现在把这些话都说出来，她倒是觉得轻松了许多。

宁凤许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出了声。

青槡朝他看去，他抬起手，冲着青槡招了招手。

青槡走过去，宁凤许弯身用力的抱了她一下。

“我其实今天，是来跟你告别的，青槡，我得走了，离开你，去走我自己的路。”宁凤许说道。

“恩？”青槡愣了下，有些迷茫：“你要走？你去哪儿？你……”

青槡此时有一肚子的疑问，她想问是不是因为她最近的态度，他才想要离开，只是这些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在鬼墟幻境的时候，我做了一场梦，梦里我是离光，从幻境离开之后，我的脑子里浮现了一些零星的记忆碎片，可以肯定的是，我确实是曾经的离光，羽族的少主。”宁凤许松开了青槡，垂眸静静地看着她。

青槡看着眼前这个人，跟她记忆里的宁凤许很像，却又不是她记忆里的宁凤许。

跟她在幻境之中遇到的离光也很像，但他也不是离光。

他们都在这一场场的劫数之中，蜕变了。

“青洛是东泽少主，东泽覆灭，他有他的使命和坚持。我也有我的使命，大长老曾经同我说过，若有朝一日，云荒不复存在，让我去找姥姥，一定要找到姥姥，才能找回云荒的种子。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我想，只要能找到姥姥，一切就会明了的。”宁凤许说道。

“姥姥？那场大战，姥姥她有出现吗？”对这个称呼，青槡也有些惊讶，也不自觉的想起自己那片红叶，还有镜泽。从她进入云荒开始，就听到姥姥，但是最终，也不知道究竟姥姥是谁，那场大战之时，她又去了哪里，后来又如何了？

宁凤许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能肯定的一点是，姥姥一定不会死，她一定会在某一个地方出现。”

“但是沧渊云极这么大，你去哪里找？”

“我也不知道，但线索一定在沧渊云极，所以青槡，抱歉，往后我们可能短时间内，无法同行了。”宁凤许愧疚的看着青槡：“从前我总说要保护你，可是从始至终，我都没能好好的保护你。对不起。”

青槡摇了摇头：“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每一次遇见你，我其实都很开心。”

青槡说的是真的，无论是戚晚年少时候宁凤许的陪伴，还是鬼州城这一路同行，甚至是在幻境之中遇到离光，对青槡来说，都是开心的事情。

“有你这句话，就够了。”宁凤许笑了一声。

他笑起来时总是眉眼弯弯，如同年少时一模一样。

青槡到这一刻，才有些真实的恍惚，原来不知不觉间，时间竟然真的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们也都长大了。

也都找到了自己的路。

她一瞬间释然，方才离别的那点苦恼也随之散去，她抬起手，跟宁凤许击掌，“那我们后会有期！”

宁凤许笑：“后会有期！”

青槡想了想，也给了他一片红叶：“虽说要分开，但是有事情还是要及时联络，知道了吗？”

宁凤许点头，看着青槡说：“其实你一点都没变。”

青槡愣了下，有些许的迷茫。

“在我心里，你始终都是你，戚晚也好，青槡也好，都是你，从未变过。”

他捏着手里的红叶，扬了扬手：“走了。”

然后轻拍了下青槡的脑袋，从她身边走了过去。

青槡急忙转身，看到他往门口走去。

她忍不住喊道，“现在就走啊，等下要吃饭了！”

“哎！你着什么急嘛！”

“吃完饭再走啊！”

宁凤许抬起手臂冲她挥了挥手，却没回头。

他脚步跨过门槛，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不是不想，不是不想回头，也不是不想晚一点再走，只是有时候，多看一眼，哪怕是一眼，都怕自己离开的心，没有那么坚决。

想长长久久，弥补错过的时光，想时时刻刻，都守着从前捧在掌心的珍宝。

但人生这条路，只有经历过才会明白，哪怕是那么一点点的意外，都会阴错阳差，万劫不复。

会错过。

他终究是，错过了心上的姑娘。

（四灵洲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