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媛其实并没有太惊讶。

不过她的呼吸依然被对方弄乱，这是章希乾对待自己最温柔的一次，如果放在很久以前——或者说两人刚开始的时候，她可能还会生出一点虚无缥缈的盼头，只是等到了现在，就只剩下遗憾了。

她有时候觉得爱情实在是一件虚无缥缈的东西，其实这种东西古往今来早有无数人说过，他们谈论意义，看透本质，却无法真正每一个人都接受他们的观点。

诚然如钱老的经典语录，有人想进来，有人想出去，那也不过是广义的概括，就算知道一切，人依然会被情绪驱使，该难过还是会难过，即使理智知道再继续下去也没有意义。

赵媛知道自己在分心，但也感觉到对方灼热的气息把自己包裹，没有暧昧的试探，她甚至第一次发现，原来吻也可以是苦涩的。

可是再矫情下去也没有意义。

她伸出手，很轻地贴在章希乾脸上，因为刚从重要场合回来，他现在在广义的范畴里都是足够英俊的，身上带着一点残留的木香，是章希乾以前不怎么用的香水。

赵媛还记得当时自己听他说过，“这种香水跟我不是很匹配，总感觉用了这种香水好像下一秒我就不能出去开赛车了一样”。

不过章希乾现在还是用了。

就像他无法左右自己的选择一样。

赵媛碰了碰他的下巴，须后水的味道很淡了。

以前两人在酒店时，章希乾偶尔会让她替自己刮一下胡子，赵媛有次还故意装作十分嫌弃的模样说：“这种事在我们医院都是实习生做，比如手术前的备皮。”

那时章希乾总是懒洋洋地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说：“所以说我面子大，能让赵医生纡尊降贵为我做这些，我的荣幸。”

赵媛那个时候基本就随口不走心地接一两句，至少没让氛围冷下去，但也不会真的加深两人在床上的暧昧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决定做得越坚定，在这样的时候，就越容易想起以前的相处的事，赵媛有些喘不过气，这才终于稍微退了一些，呼吸错开，这个吻才终于结束。

章希乾的嘴唇带着一点暧昧的水光，可是两人之间的氛围，此刻并不算旖旎，无法宣之于口的沉默和遗憾像苔藓一样蔓延开来。

最后还是赵媛先开口打破了此刻的安静。

“你现在回去的话，还来得及。”

她用了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电视上和小说里常说，一般在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时，如果依然带有感情的人，可能会痛不欲生，或者说的人比听的人更痛苦。

赵媛虽然也并不觉得轻松，可心里竟会有一种释然的空虚。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挖走了，可也并不算难过。

自己喜欢章希乾吗？

好像也只能说得上是喜欢。

喜欢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喜欢两人当下一起相处时的轻松，喜欢对方带给自己的片刻快乐。

但赵媛也并非是活在真空中的人，因此她并不能每一次都不想后面的事。

只要想到两人不会有继续下去的可能，她就会停止这种幻想从而把自己引到更清醒的地方去。

因此她是喜欢，但章希乾带给自己的好像永远都是某些片段。

快乐的是某些片段，难过的却是无法解决的根本问题。

这实在是一个很妙的命题。

就像有些人觉得生命也只是活一些瞬间，可生存不是。

大概是想到这里，赵媛也生出了一些不舍和怜悯，虽然她也知道，可能怜悯这个字都不能用在自己身上。

但她必须要打破这样无法拥有的、并不连贯的短暂瞬间。

“你知道的。”她说，“我无法想象跟你真的在一起后所要面对的压力。”

“谈恋爱并不需要所有人祝福，但结婚不是。我承认我是个很安于现状的懦弱的人，也许不会有你像今天这样的勇气，但是……”

“我做不到。”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赵媛声音低到不能再低，要不是两人现在隔得太近，可能章希乾都无法听清。

而要是他真的没听清就好了，可惜每一个字还是都传入了他的耳朵。

赵媛看见章希乾的表情变得有些空荡荡的绝望，或者也不能说是绝望，只是一种好像他真的没有办法的无能为力。

好像两人该做的事情全都做了一遍，从最开始跨过熟悉后的亲密接触，到后面的一切，直到现在，就连告别也已经说过了，再在这里多留下去也没什么益处。

只是想是这么想，其实谁也不是真正的铁石心肠，都或多或少在这段关系中拿到了一点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是情绪还是别的什么。

一声很浅的叹息过后，赵媛看到面前的人动了动。

章希乾好像是没了力气，也许是浮华的宴会和交际让他感到疲惫，又或许是违背了家人来到这里，却依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总之，他眼睛闪了闪，然后仿佛脱力似的向下滑，蹲在地上。

这是一个对他而言不怎么出现过的姿势，毕竟不管再怎么说，章希乾也家教森严，对于仪态仪表这种东西也向来很重视，因此什么蹲在地上这样的动作，好像对他家的教育而言是不应该存在的。

赵媛心里生出一点难以言喻的酸，却没再有进一步的动作。

这样的沉默过了很久。

夜已经很深了，直到赵媛一个经常加班的邻居踩着夜色回来，两人本来就站在门口，加上她家隔音也不算太好，隔壁的关门声像一条分界线，把他们两人重新敲醒。

而章希乾也才在这个时候重新开口。

他说。

“我不甘心。”

章希乾蹲下来，他的西装终于因为刚才的动作皱了一些，现在蹲坐在地上的姿势也不那么沉稳优雅了，而在他抬头看向自己时，赵媛居然真的从对方的眼里读出一点很浅淡的，仿佛有少年感的天真。

无关于什么婚约、什么家庭，也无关两人之间的各种争吵和分分合合，他只是低声这么说着，仿佛呢喃，又更似最后的告解。

好像只是一个因为失去了心爱东西的人，一点不舍的怀念罢了。

赵媛有那么一瞬间也想说，算了。

他的样子让自己也不那么好受起来，就算明知道这件事情不可能再有更好的结局，可是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几乎让早就已经下定决心的自己有些心软。

只是无论是理智还是现实，都重新把赵媛拉扯回来——

就算答应了能怎么样呢？

什么也无法改变就不说了，在现在全都说破了一切的两人之间，他们甚至不能退回到一开始的关系。

她看着章希乾的发顶，此刻的他好像是脆弱的，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重新开心起来。

下一刻，她又听见他问。

“那你会跟段清寒结婚么？”

他的声音是平静的，好像也不是求知，只是想要为自己寻找一个答案。

赵媛很诚实地平视着他：“我不知道。”

“他好像一直很急，似乎真的需要一段婚姻。”

章希乾也不藏着掖着了，把自己之前稍微了解过的内情告诉她。

所幸他说的这些，段清寒之前也告诉过赵媛，而且几乎没有出入。

赵媛眉毛动了动，表示知道了章希乾的告知，然后换了一句话：“那你呢？”

“我……”

章希乾开口，好像下意识想说自己不可能跟宁沐秋结婚，结果话到嘴边，居然懦弱的收了回去。

似乎在被拒绝之后，他没有其他的理由了。

赵媛看着他这一刻的犹豫，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其实章希乾一直也没有变，或者是想改变，但却暂时没法真正改变。

他一直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这件事是所有他能左右的事情之外的东西，结婚对于他而言好像并不是要寻求一个灵魂伴侣，而只是达到某一个必须要达到的目标。

在发现无法继续后的他是茫然的，就如同他无法真正决定，后面又应该怎么样。

毕竟说实话，如果自己真是章希乾的家人，也的确觉得他跟宁沐秋结婚会好很多。

好像在他们的视角里，爱才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不是么？

赵媛邻居的关门声小了，楼道又重归安静。

她看见章希乾站起身，这一次只是最后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过身去。

从这一刻起，两人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她看见楼下的感应灯重新亮起，然后跑车的轰鸣声启动。

她站在阳台旁，却没有再进一步往前走。

因此也并不知道，车里的人会不会抬头望向这里未熄灭的灯。

而这一次，对方也没有停留太久。

一阵轰鸣声过去，就像不会在夜色里留下痕迹一般，只要刻意忘记，这个夜里好像也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赵媛脑海里浮现过很多画面，从见面起，到未曾褪色的定格的瞬间，但无论想到什么，最后一刻，都是对方重新站起身，然后离开自己的背影。

这就够了。

她在客厅里站着发了一会儿呆，也说不上难过，最后关了灯，让自己也融进黑暗里。